一大早,齐政便和孟青筠收拾好了行李,坐上了候在门口的马车。
衣物什么的都是小事,最多的是书箱。
或许孟青筠真是存了要让齐政在这段时间补上文学之道最后一块短板的心思,足足带了三大箱的书,都是孟夫子的珍藏。
看得齐政瞠目结舌,不过转念一想,至少路途上不会无聊了。
毕竟谁能拒绝一个美貌的冷艳女夫子呢!
至于说这新得的府邸,也完全用不着担心,卫王那边自会安排人过来日日勤拂拭,勿使染尘埃。
他们的马车和卫王的车队汇合,慢慢朝前走去。
而在更早些时候,卫王便已经出现在了长宁宫中,前来拜别宁妃。
比起卫王风头正盛之时,长宁宫已经冷落了不少。
但比起当日齐王离京时哭成泪人的皇后,此刻的宁妃并没有太过激烈的情绪,只是默默端来早点,而后既忧虑又不舍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瞧见母亲眉宇间的忧色,卫王很想将齐政与他分析的东西与她透露一二,以解忧虑。
但他也知道,这皇宫之中,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别人的眼线,每一句话都可能传得人尽皆知,便也只能将那点心思按下,装作万事不扰于心地大吃起来。
看着卫王吃得那般香,宁妃的心头微动,也是笑了笑,“你啊,真是心大。”
卫王含糊不清地道:“不管在哪里做什么,都是为了朝廷做事,替父皇分忧,这都是本分,母妃不必担心。”
宁妃笑着点了点头,“你有这份心就好。”
说着,她从一旁拿起一个食盒,放在桌上,“那位齐公子身为孟夫子的高徒,尽心辅佐你,如今又要随你出征,着实辛苦了,母妃也没什么好回馈他的,这是母妃给那位齐公子做的一些糕点,你稍后带给他。”
卫王登时面露嫉妒,“母妃,我的呢?”
宁妃佯怒道:“给了你,你半日就能给我吃完!多亏你是征战沙场的身子,不然母妃是真怕你吃出什么事情来!”
卫王讪讪一笑,将碗碟之中的东西一扫而空,满足地打了个饱嗝。
在这母慈子孝的一幕下,场中的气氛却悄然黯了下来。
因为,东西吃完,分别的时候就到了。
卫王擦干净嘴,走上前,牵着宁妃的手,温声道:“母妃,孩儿走了。”
宁妃抿着嘴,缓缓道:“去吧,母妃等着你凯旋的消息。”
卫王起身,朝着宁妃深深一拜,深吸一口气,转身大步离开。
看着儿子的背影,宁妃苦苦忍着的眼泪终于夺眶而出,肆意地在脸上奔流。
卫王出宫,见到等在宫门外的护卫,将食盒交给乔三,冲他们点了点头,直接翻身上马,朝着城门方向策马奔去。
寒风吹散了眼泪,却将双目越吹越红。
当他追上大部队,队伍已经接近了城外的长亭。
将食盒交给齐政,说明情况,齐政的脸上登时露出深深的感动,想要说些什么,卫王却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我之间,不必多言,你不妨将我母妃也当做干娘便是。”
“殿下,白大人他们在前面。”
乔三的汇报打断了二人的交谈,卫王和齐政对视一眼,一道迎了过去。
“下官等在此,恭祝殿下凯旋!”
看着起个大早,远来相送的众人,卫王心头一暖,抱拳道:“诸位之情,本王铭记于心,来日必不相负!”
白圭等人又看向齐政,“齐公子,此番辛苦你了,若有什么需要我们做的,尽管修书一封,我等自当竭力。”
齐政也连忙回礼,“诸位大人放心,殿下雄姿英发,区区匪患必当手到擒来,齐政也定当竭尽所能,为殿下查漏补缺,以竟全功。”
简单道别之后,一旁走来一个定国公府的小厮,将一封信递给了卫王。
“卫王殿下,我家公子方才已经提前入宫当值去了,他给您留了一封信。”
卫王对此并不意外,是凌岳这个死傲娇干得出来的事情。
他点头接过,将信放入怀中,便和众人正式道别,“诸位,回去吧,待我凯旋,咱们再畅饮长谈!”
白圭等人齐齐一礼。
就在齐政和他们道别,准备登上马车之际,一声呼喊在远处传来。
“齐政!”
齐政停步扭头,便见一辆马车飞驰而来,然后,从马车中,走出一红一白两道身影。
看着一马当先的红娘子,齐政欠身一礼,“梅姑娘。”
梅心竹看着眼前这俊美又从容的身影,五味杂陈,“听说你要走了,毕竟相识一场,我来送送你。”
这言外之意便是,自此情分断绝。
齐政并没有觉得有什么可惜或者不甘,反倒对这莫名其妙的追求暗松了口气,“多谢梅姑娘,自此山水相隔,愿梅姑娘自在顺心,早觅如意郎君。”
梅心竹点头,“你也是,愿你早得佳偶。”
二人这话,听得周围人心头暗生吃瓜之心,这语气,难不成这两位还有过一段?
就在这时,梅心竹的身后,响起辛九穗好奇的声音,“梅姐姐,你不喜欢齐公子了?”
梅心竹脸一红,想起父亲的话,再想到昨日所了解的事情,在心头暗叹一声,平静道:“我与齐公子只是有些交情,绝无情爱之心,九穗你不要误会。”
车厢中,孟青筠眉头一皱。
女人总是这样,既不希望自己的男人爱上别的女人,但也不希望自己的男人被别的女人嫌弃。
有种【你算什么档次,敢抢老娘的男人】和【你算什么档次,竟敢瞧不上老娘的男人】的微妙,世间其余女人最好都能维持在一种喜欢,同时仅限于对自己羡慕的状态。
“既然这样......”辛九穗转头看着齐政,“齐公子,我可以喜欢你吗?”
梅心竹:啊?
齐政:啥?
孟青筠:嗯?
“那就是可以了!”
看着懵逼的齐政,辛九穗自顾自地点了点头,拍了拍手,就朝直接齐政的车厢里钻,然后就瞧见了端坐其中的孟青筠......
四目相对,两人皆愣。
辛九穗不愧是“师从”老太师这等朝堂老狐狸的人,登时露出灿烂的笑脸,“孟姐姐也在啊,太好了,一路上咱们姐妹不会无聊了!”
孟青筠张了张嘴,想要说些冷言冷语,却又想到方才梅心竹的当面撇清关系,辛九穗这一出,莫不是在帮齐政挽回颜面?
毕竟老太师的孙女,哪儿能说走就跟着走了。
这不成私奔了嘛!
于是她强笑了笑,“妹妹快来,一起坐吧。”
听见车厢里,没有响起让人担心和笑话的争吵,齐政也松了口气,看着还在发楞的梅心竹,拱了拱手,“梅姑娘,那就就此别过。”
说完,也钻进了车厢。
卫王见状,自然不会再搭理梅心竹这个已经跟齐政划清界限的女人,翻身上马。
全程见证了梅心竹对齐政举止态度变化的田七冷冷地看了梅心竹一眼,高呼道:“启程!”
车队从自己眼前走过,梅心竹站在扬起的淡淡烟尘之中,还在发楞。
昨日得知卫王那边的情况,她在细想之后,终于彻底明悟了父亲的意思。
卫王若是有可能,她站在卫王那边,父亲或许会与楚王暗中结交,如此不论谁上去,宁远侯府都不会有问题;
但如今卫王彻底倒台,那自然她也没有了再与齐政交往的必要,既无好处,又可能得罪楚王。
若是以前,她可能会对这样的行径嗤之以鼻,这种事,太不符合中京红娘子的行事风格了!
但威远侯府的骤然垮塌,给她上了生动的一课。
原来她赖以生存的侯府,也并非坚固无比。
原来高高在上的她,也有可能猝然跌落尘埃。
身为侯府的一员,自然也要以侯府的大局出发。
为侯府,便是为自己。
至于今后她是嫁给楚王麾下的谁,或者甚至嫁给楚王,那都是听长辈吩咐便是。
于是,她来了。
来与齐政一刀两断,来与齐政划清界限。
但她没想到,今日这场送别竟然是这样的结局。
她选择了与齐政切割,原本与齐政没有瓜葛的辛九穗竟然选择了在这种时候,主动交好?
她的目光望着远去的车马,心头想起了辛九穗之前与她说过的话。
【小时候,我们在玩竹蜻蜓还是拨浪鼓之间做选择,后来在穿红裙子和花裙子之间做选择,再后来我们在怡芳斋和奇香阁的胭脂中做选择,你看,其实我们一直都在做选择的,选了一样,总是要放弃另一样的。】
人生,就是这样一个个的选择组成的。
所以,九穗,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尘埃落下,官道上往来的人都好奇地看着这个愣在原地的美貌的红衣姑娘。
随行的护卫终于上前提醒,“小姐?”
梅心竹从沉思中回过神来,深吸一口气。
不论如何!我的选择,才是对的!
她转身,登上马车,朝着城内而去。
与齐政,与辛九穗,终于,背道而驰。
......
当梅心竹的车驾进入中京城时,临江楼已经在做着又一天开业前热火朝天的准备。
似乎一切如常的楼中,几个核心骨干正聚在掌柜宋徽的房间中,一脸忧色。
“掌柜的,这可如何是好?”
“是啊,怎么骤然之间,局面就成了这样!”
“如今殿下离开了,齐公子也跟着走了,咱们还要继续弄下去吗?”
话音刚落,宋徽直接暴起,一巴掌甩在了说这话的汉子脸上,厉声道:“殿下和公子何曾亏待我们半分?以前咱们都是做什么的?如今又在做什么?稍微有点不如意,你他娘的就要跑路?”
其余众人连忙劝解,“掌柜的,掌柜的,老詹不是说要叛逃,只是不知道怎么办而已。”
宋徽余怒未消,目光扫过众人,沉声开口,“咱们这些人,以前要么是流民,要么是孤儿,承蒙殿下恩典,公子仁义,才有了如今的地位和生活,殿下和公子甚至把如此重要的任务都交给我们。如果有人遇见点事儿,就想着改换门庭,甚至出卖我们的机密,我可以明确地跟你们说,天涯海角老子都要追杀他!”
众人连忙表起忠心。
宋徽这才收敛情绪,缓缓道:“昨日公子已经联系过我,告诉我们,一切照旧,要对中京的各方情况,仔细搜集。他让我转告诸位。”
他顿了顿,“谁无暴风劲雨时,守得云开见月明。”
......
五凤楼,宫城南墙的城楼,天德帝和隋枫缓缓登上了最高处。
其余众人都被撵了下去,只有童瑞躬着身子陪在一旁。
一身厚重狐裘的天德帝望向城中,缓缓道:“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隋枫道:“威远侯嘴硬,只承认那些已经暴露了的事情。但好在他手底下的人并不齐心,微臣挖出来了许多线索,陛下吩咐的步军营情况,也摸得七七八八了。”
天德帝淡淡道:“朕不要七七八八。”
“是!微臣这就回去,加大审讯力度。”
隋枫连忙答应,然后道:“另外,独孤胜那边,也已经吐露了当初和北渊人勾结,陷害马再兴的详细始末,案情经过和涉案名单在此,请陛下阅示。”
天德帝示意童瑞先收着,然后道:“那边的布置如何了?”
“九尾已经基本控制了十八寨的龙头青龙寨,正在陆续收拢整个太行山的贼寇,待时机成熟,便可按计划行事。另外,微臣将窦小元放了出来,让他去山西寻齐政投靠,以他的本事,在齐政手下,或可发挥一些奇效。”
“嗯。”天德帝点了点头,看着隋枫,“只有如此,你这双手套,他才会放心地用。但你若有二心,坏了这计划,不论谁坐上这个位置,你都注定难逃一死,明白吗?”
隋枫当即扑通一声跪下,“陛下明鉴,微臣绝无二心!”
“那就好,大力关注着。那处地方,接下来多的是不老实的人,他这一趟,怕是不会轻松。”
“臣遵旨!”
天德帝不再言语,只是将目光远远望向了城东,望向了那支即将启程的队伍。
......
当卫王一行又走出十余里,卫王便要去马军营接管自己此番出征的兵马。
兵部尚书韩贤已经等在了营中,准备好了各项事宜。
队伍停下,孟青筠看着辛九穗,“辛妹妹,你打算在何处下车?稍后让齐政派些人手护送你回去吧,再走就远了。”
辛九穗眨了眨好看的眼睛,“下车?我为什么要下车?我们不是要去山西吗?”
孟青筠:???
你来真的啊?
偷家也没有当着面偷的啊!
“可你都没带行李啊?”
孟青筠有些难以置信。
辛九穗得意地掏出一叠银票,展露了身为世家女的清奇思路,“我带钱了啊!一路上买就好了!”
孟青筠登时无语,自己这算是引狼入室吗?
她扭头看着齐政,不料齐政却只管抬头望天,低头装傻。
辛九穗的眼底露出一丝得逞的狡黠。
马车外,士卒们陆续集结,在旌旗的指引下,踏上了漫漫的征途。
卫王坐在马上,从怀中取出凌岳的信,打开一看,上面只写着一行简单的话。
【你若不行,就换我来。】
卫王嘴角轻轻勾起,将信放入怀中,望向前方。
那里,是山,是关,更是他梦寐以求的路。
“出发!”
.......
(第二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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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请假一天,需要整理第三卷的细纲,尽量把这一卷写得精彩些。
提前在这儿说一下,诸位读者老爷明日不用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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