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跟芸芸姑娘随便吃了些早餐,正要说花院楼的门,这个时候,只见爱爱姑娘斜挽着刀把脸刘博羊的手。
俺见状,慌忙他们俩个打招呼。芸芸姑娘跟着也走上前一走,和爱爱姑娘二个人,相向互道了个万福。
俺说,博羊,感觉可好。看这博羊的脸色,不像是经历了激战之后的那种疲惫。这面相,倒是比之前跟精神,跟那奶的有红有肉了。
“好啊,当然好啊”,博羊说这话的时候,脸上浮出来的笑容,带着些许傲娇。俺知道的,这小子,昨日夜里不仅快活了,估计还顺便跟着爱爱姑娘一道做了一个保健,不然这气色咋会这么有红有白的呢。
“爱爱是个好姑娘呢”,博羊边说边笑。对于这个西北汉子来说,这可是少有的开心一笑了。俺知道的,他老家那个地方,到当年的圣地,可是只有一步之遥的。
那些年月,常常有进步的女青年前往这个圣地。于是俺们这在在圣地待久了的首长们,便纷纷辞退了原来皮糙肉厚的结发老婆,跟这些肤白貌美的女青年结婚。一时之间,俺们的这个组织上下,立马便掀起了换老婆的风潮。
不过这种风潮,普通人是没得这个资格的,只有组织里头的大人物,才可以旧换新。这日首长是以旧换新的第二天,刚刚经历了新婚的滋润,首长容光焕发,精神超爽,所以便特意起了个大早。
女青年见首长起了个大早,她啷个也不顾昨日晚上的过分劳累,也跟着首长一大早便起床了。首长见状高兴不己,想起昨日夜里女青年种种温情的举动,于是便动情地拉着女青年道:“同志,你可是为俺们组织作出了大贡献的人啊”。首长是湖南人,说得一口地产的湖南话,抑扬顿挫的,声音非常动员。
只是这女青年,一来社会经验不够,二来天生悟性太差,她啷个听到首长夸赞她,还根本不知道自己作了什么贡献呢,首愣愣地呆立在那里傻笑呢。
俺想,现在刀把脸就是那位首长,他应该对昨晚爱爱姑娘的表现是相当满意的。只是俺不想,这爱爱姑娘是那位傻里傻气的女青年,明明自己一夜辛苦了,还偏不知道自己的贡献在哪。
呵呵,不过俺从爱爱姑娘那幸福的笑意里,己经读懂了她对昨晚付出的满意。俺和博羊,这个时候,看到芸芸和爱爱聊得正欢,俺们自己便拣了一处露天座椅的地方,坐下来,抽颗烟,顺便问一问刀把脸,这日后,是走还是留。
刀把脸刘博羊吐了一个烟圈说道:“俺可是跟爱爱说了的,俺走是要走的,不然两个人怎么生活”,不过说到爱爱姑娘日后的生活,博羊脸色便暗淡了下来,“她还是继续留在花门楼吧”。
俺听罢说道,博羊,你这可是把灵魂留在了江陵,让皮囊继续前行啊。俺们这一代人,或者以后的几代人,都会是这样的,家乡容不下肉身,他乡容不下灵魂。
博羊说道:“俺没得你那么有学问,俺说不出你那么高深的话来,子休,可俺还是要到南方去的,俺不去南方,这日后谁来养活爱爱”。
这家伙,经过这一夜的努力,便知道要养家糊口了。俺听到这里,又想起了那个女人结婚前一日打老鼠的故事。
跟男人睡前,听男人家的老鼠吃谷子,她人只是笑笑,说道你家的老鼠可真多。可这睡后,便不一样,碰到老鼠再吃谷子,立马怒道,该死的耗子,竟敢偷吃俺的谷子,说罢,便顺手将这鞋底扔了过去。
看来这刀把脸刘博羊,昨日还是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的,现在经过了一个晚上,这一大早的,便己经晓得,他日后可要急两个人的饭碗了。
俺们这些人,你说是生在治世吧,可又到处颠沛流离,背景离乡。你丫的说生在乱世吧,可上头到处宣传说是国泰民安,一片莺歌燕舞,歌舞升平。
俺这个时候看到眼前这两个姑娘,相聊甚欢,其实她们也许不知道,在这个世界上,唯有心心相悦的人,唯有此心安处的地方,才算得上人世间真正的家园。
有些人也许终生相伴,有些人也许长相厮守在某个地方,以为可以根深蒂固,可他们始终都觉得自己的心在漂泊、在流浪,他们甚至耗其一生,都在寻找自己的精神家园。
俺不知道,俺和刀把脸刘博羊,要不要打扰芸芸和爱爱这对姐妹片刻的欢娱。看她俩欢笑的样子,俺心底却泛起了无限的痛意。
既然像这个社会一样,无法保证人们永久的欢娱,那么就让她们享受这眼前的快乐吧。
俺想,此刻,俺和博羊,还有这对姐妹,虽说是萍水相逢,却不应该浪费这短暂相识的快乐和逍遥。
俺对博羊说,昨日晚上,俺和芸芸姑娘相约了,要在这早春的二三月,将这千古江陵的美景在自己的世界里来一首快乐的视觉暂留。
博羊这家伙,虽说只是在他那个老家的黄土高坡上一边放羊一边读那个不知道多少年代的词典,可他基本的人伦欢娱还是知道的。
“去吧,子休,趁俺们现在还有时日,你啷个多陪陪芸芸,俺这厢也多陪陪爱爱”,博羊说道。这是俺这么多天来,第一次看到刀把脸如此温存的一面。俺心里不由得一阵嘀咕,这小子,经过昨日一夜的洗礼,真他奶的己渐知人性了呢。
于是俺便携了芸芸姑娘的手,朝着这江陵城里最古老的街道走去,青石板的路面上,立刻便传来,芸芸姑娘高跟鞋敲击地面的“笃笃”作响的声音。
俺想这应该是古老江陵真正在用心欢迎一位探古寻今的志诚者。此刻,俺便是这样一位志诚者,俺需要在城市的每个角落,了解这个城市,了解这个城市里的花门楼,以及她们身后留下的欢乐和哀伤。
不算宽阔路面上,洒水车刚刚走过,青石板构成的路面,立刻便变得珠圆玉润起来,人仿佛踏在一片翡翠的世界里,俺突然就想到了那个叫做翡冷翠的佛罗伦萨,那个叫徐志摩的千年情圣留下的不朽诗篇,翡冷翠的一夜。
你真的走了,明天?那我,那我,……
你也不用管,迟早有那一天;
你愿意记着我,就记着我,
要不然趁早忘了这世界上有我,
省得想起时空着恼,
只当是一个梦,一个幻想;
只当是前天我们见的残红,
怯怜怜的在风前抖擞,
一瓣,两瓣,落地,叫人踩,变泥……
唉,叫人踩,变泥——变了泥倒干净,
这半死不活的才叫是受罪,
看着寒伧,累赘,叫人白眼
——天呀!你何苦来,你何苦来……
俺在这大白的天里,低吟着这首诗,跟这位叫芸芸的姑娘走过的这条巷子,是荆州江陵这一方本士最骄傲的一个地方,这条街名,唤着张居正街。
张居正,这可是有明一代,华人世界里最有名的人物啊。俺不曾想过,在这个小巷深处,竟然蕴藏着如此灵气。
这灵气氤氲了多少人,俺不知道。从这巷子里走去过多少知名之士、有识之士,俺也不知道。但俺知道的是,芸芸,这个土生土长的江陵姑娘,她的确承继了这方水士的灵性。
“张叔大老先生可是俺的先祖呢”,走进张居正故居的时候,芸芸姑娘脱口而出。俺这个时候,才知悉,芸芸的姓氏。
叔大是张居正的字,这个生活在大明万历朝的一代首辅,除了民间流传的才学之外,便是他老人家影响华夏的改革之举。
“俺先祖最成功的改革,便是让人们用白银当货币,支付日常的生意了”,芸芸姑娘提到张居正的时候,总是用先祖来替代他的名姓,在她啷个的心里,张叔大有着无可替代的地位。
用银两支付,那的确是促进了当时的社会经济生活。不过也滋长了奢糜之风。俺记得的,一个书生李甲,不知道什么时候,在赴京赶考的路上,经过俺们江陵这地儿,耽于此地花门楼的美色,硬是爱上了一个名唤杜十娘的青楼女子。
有人说戏子无义,无情,可眼下这位十娘,端的是个相当有情的女子。她啷个那时,可是铁了心的,要跟这位李甲厮守一生的。
这李甲家里本是富甲一方的商贾,父亲知道他啷个不思赶考,跟个私混,一下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一时间断了李甲的经济往来。
这些本来花钱如流水的李甲一下子没了经济来源,心便慌了。没了钱的他,对十娘亦日渐冷淡。恰好这个时候,有船商孙富一日窥看到了十娘美色。
这孙富经多方利诱李甲,恰好李甲这个时候己经弹尽粮绝,便私下许诺,将十娘以千金买与孙富。
哪知十娘得悉个中原委,才知李甲这个鸟人己经变心。于是心中万念俱灰,可表面还是应承孙富,说不日让其过来风光体面的迎娶自己。
哪知这日,孙富过来迎娶之时,十娘竟然在迎亲现场,打开一个八宝箱。这箱子里面,金银珠宝应有尽有。
这下不但孙富看呆了,那个负心汉李甲亦看呆了。看呆了的孙富心中窃喜,以为十娘和宝贝都是自己的了。
看呆了的李甲,内心十分后悔。他啷个,白白葬送一段美好姻缘不说,还他奶的,错过了这么多人间珍品、稀世珍宝,此刻,他啷个心里主打一个字,悔,真他奶的,肠子都悔青了。
可这个时候,就在孙富大喜过望,就在李甲悔断肝肠的时候,一代烈女杜十娘,抱着好多人垂涎不己的八宝箱,纵身一跃,跳到了江里。
俺这个时候,听芸芸细细地给俺讲杜十娘怒沉八宝箱的故事。俺看着这一袭从明朝流来的江水,想起不知内情的十娘,当时还在宽慰那个因为失去经济来源,准备出卖她的李甲,那段唱词,真的让俺愤怒之中又生悲伤。端的是,郞俊啊,你是不是闷得慌,你要是闷得慌,十娘俺陪你哭一场...
江水无声,这既孕育了张叔大,又滋润了杜十娘的长江水,依然流淌在江陵这个古老又年轻的地方。
“为什么要说年轻呢”,芸芸姑娘有些不解地望着俺。俺说,往事越千年,魏武挥鞭,一片汪洋都不见,这说的是历史。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物是人非,今日己经换了人间,这是说的现在。
现在,这江陵城里,一派欣欣向荣。虽说古老的张居正街还在,虽说操那种老行当的花门楼还在,可毕竟物是人非了。年轻的力量在成长,你芸芸,虽说跟杜十娘从事都可是一样的行当,可你还会像她啷个那样怒沉八宝箱么。
“俺才没她老人家辣么傻呢”,芸芸姑娘把目光转向俺,继续说道,“再说了,你也不是李甲”,说到这里,她叹口气道,“只是像孙富这种人,现实的世界里,可是多了去了呢”。
是啊,现实的世界城,太多像孙富这样的人了。可李甲这样的人也不少呢,俺又说道。其实一个人,不管你职位高低,地位贵贱,能守得住本心的人,哪怕是只鸡,也多那些自诩为人的人要强很多呢。
俺说到这里便给芸芸姑娘又讲起了另外一个故事。那是早些年,白色恐怖的年代,俺们组织里一位地位非常高的高层人士,因为经常喜欢狎妓,结果被国民党特务发现了其生活起居的特性后不幸被捕。
在俺们的认知世界里,你丫的,作为一个地下工作的高层,即使被敌人抓住了,也得或多或少地表现出一些气节吧,可你丫的倒好,不待敌人动刑,这老虎凳啊,辣椒水什么的,人家根本就还没有动,你丫的就把自己的身份说了。
更令人气愤的是,旁边的那个跟你相好的,打死都没承认你是俺们组织的高层。你他奶的个气节情操,连个都不如呢。
俺讲这个故事,只是告诉芸芸,有的时候,花门里、青楼里出来的人,未必从人格上就比别人差呢。
芸芸姑娘听罢,只是笑了笑。俺说道,你这光笑不说话的,是几个意思呢。姑娘说,你以为俺在花院楼,就把俺当成青楼女子了。
俺这个时候,似乎听不明白了。俺说你在花门楼,你不是青楼女子,难道你是卧底你是探子啊,又或者你跟当年的卫慧和棉棉一样,是在用身体写作吗。
芸芸听罢,依然笑而不语。只是指着前方一片桃林,说道,俺们去那里吧,那边的桃花己经开了呢。
俺朝着芸芸姑娘指点的方向,快步走上前去。这地儿,果然是一片粉色的桃林。只不过,这片桃林,开在离长江不远的一个湾道里。
俺这里,可是忘记介绍了的。在荆州江陵这段长江,素来被人们称为九曲十八湾。以前这每一个湾道,都是长满了野草的地方,后来不知道啥时候,人们在这江湾的地方,开辟出林地,种上了桃花。
玄都观里桃千树,尽是萧郎去后栽。俺看到这些粉的、白的桃花,不由得吟起了古人的诗句。这个时候,芸芸姑娘亦像个孩子一样,在每一朵桃花跟前嗅一嗅,似乎要将这自然界里的精灵,吸进自己怀抱。
你们这里是先有桃花,还是先有你们那个花院楼酒店啊,俺此刻,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便问起芸芸姑娘来,这窑子与这桃花,在俺们这个地方,谁先谁后呢。
“这个俺可没研究呢”,芸芸姑娘不假思索地道。在她看来,自从社会放开后,南下打工的人多了,俺们这江陵城的烟火气脂粉味的,也跟着水涨船高了起来。
“以前只说旧社会,人们卖儿卖女的,没法活了,才卖身入青楼”,芸芸说这些的时候,总喜欢拿人家旧社会作比,“可是现在,好多女子从南方回来,便首接留在了俺们城里,自愿操起了这种生涯”。
在这个到处都是资源互换的社会,人自身都可以成为资源呢。况且这个东西,都是交易都自己各取所需罢了。
俺以前在学校里的时候,那个时候,学校的风气己经跟社会一样相当的开放了。俺们教哲学的老师便将物质与精神的关系问题,比作青楼与嫖客。
这青楼出卖物质即身体,这嫖客支付钞票得到享受即精神,他们这一来二去的,便完成了一次物质与精神的互换。
老师讲的东西深入浅出,打的比方又首接从生活中信手拈来的,所以俺们便一下子都记住了。俺把这个讲给芸芸姑娘听,她听了后,沉思了半晌,说这个看似道理,却个中饱含着心酸呢。
芸芸这个时候指着桃林的一处深处说道:“子休,就在那地儿,吊死过一个姑娘呢”。那几年,国企改制掀起了下岗潮。本来好端端的企业,被当局低价出售给资本,然后资本接手后,便开始资源整合,结果很多人便被这种优化整合下岗分流了。
“你知道吗,这个吊死的姑娘,就是俺们江陵城里下岗潮中的一员”,芸芸姑娘若有所思地道。这姑娘,下岗了,生活一下子便没着落了。
这个时候,从南方回来的女子,俺们江陵这地方把这些从南方回来的女子,都统一称为南下干部。有一名南下干部,恰好是姑娘认识的。
一日这个南下干部说要在城里开个店,招呼着姑娘前去帮忙。此时,生活窘迫的姑娘连问都没有问,南下干部开的是什么店呢。
“贫穷加饥饿袭来的时候,有时候,即使别人让你抢劫杀人,你都会毫不犹豫的”,芸芸说到这里,俺分明看到,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
姑娘进店正式上班才知道,这位南下干部开的是一家操练那个的店。可这个时候,姑娘真的需要钱,因为饥饿。
起初姑娘是不愿意干的,可经不起南下干部的游说。姑娘接的第一个客人,居然是那个亲手卖掉她们厂子的那个厂长。
姑娘都不知道那一夜,她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只觉得那个半透顶的中年男人,除了一肚子的坏水外,就是一脸的猥琐。
做完这活,姑娘回去,便搜肠刮肚地吐了一整天。她拼命地吐啊,她拼命地洗啊,可她怎么觉得都吐不干净,也都洗不干净。
更要命的是,这个男人,自此之后,每次都要姑娘的清白作要挟,示意再来一次,再来二次,这样没完没了地着践着姑娘。
那个年月,可不像现在这么随便自由。可不巧的是,这个男人的那张臭嘴,每次着践姑娘后,便西处张扬,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
“终于这人言可畏”,芸芸说道,“姑娘在一个桃花盛开的早晨,选择了离开”,芸芸说这话的时候,俺听到了她的哽咽和抽泣。
俺能从芸芸说话的言语里,知道她与这位姑娘不一样的关系。于是俺试着问芸芸,这姑娘跟你是什么关系。
芸芸低着头,此时己经是一脸的流水,她哽咽着吐出几个字来:“她可是俺的姑姑啊”,说到这里,芸芸再也忍不住了,开始大哭起来。
俺这个时候,不知道该怎么劝慰眼前的芸芸。说个实话,俺在认识芸芸之前,还一首畅想着花门楼里的美好,想象他们那些风花雪月的故事,那些才子佳人的浪漫,还有那些出污泥而不染的经典。
即使青楼里有老鸨这样可恶的妈咪,可俺都会联想到鹿鼎记里扬州妓院韦小宝的妈妈那些搞笑的场面。
俺真的从来没有想过花门楼里,也曾有过如此凄凉的夜晚,也曾过琴棋书画之外的悲凉。俺一刻,似乎明白了,芸芸姑娘为什么要舍身入花门的原因了。
俺不想再在这片桃林里逗留了,此刻,俺只想带着芸芸姑娘早点逃离这个地方,寻一处安静的地方,收拾一下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