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春颐一惊,抬眼就见楚美人风风火火地冲进来,气鼓鼓地跺着脚。
可她却也习惯了,她次次被人欺负了就跑她这来告状。
上次是她被崔妃责怪了两句不懂规矩,她跑到她这哭了半个时辰。
上上次是章嫔说她鲁莽,她跑到她这闹了一刻钟。
上上上次是钟婕妤说那些晦涩难懂的诗词怼她,她跑到她这骂了钟氏小半天。
丹蕊忍不住捂嘴轻笑,沈春颐放下茶盏,“怎的,又是谁说你了?你先坐下,喝杯茶润润嗓子吧。”
楚美人一屁股坐在她身侧,接过茶杯,鼓着腮道,“娘娘,是皇上!”
“哦?”沈春颐眉毛微挑,手指顿住,“你慎言,想清楚再说。”
“就是皇上!”楚美人撅着嘴,委屈得很,“嫔妾今日去乾清殿求见皇上,想问问能不能回家省亲,可皇上说嫔妾只是美人,便不许,还说嫔妾跟嫔妾的父亲一样,蛮横不讲理!”
“娘娘您说说,皇上怎么能这么说我?我爹是蛮横?我哪里像他了?”她愤愤不平。
沈春颐忍笑不住,轻咳两声掩饰过去。
别说,楚美人还真能制住商鹤亦。
谁叫人家的父亲争气呢。
前些日子提出个军策,一下子就将军中那些没必要的开支缩减了一半,省下来的开支都用在了犒赏军中将士。
能文又能武,看似大条,却又心细如泥,难怪能养出这般性子欢脱的女儿。
沈春颐收敛了笑意,“你母亲是二品诰命夫人,依照例制,是可入宫探望你的。”
楚美人眼睛一下子亮了,“真的?”
沈春颐点头,“你备好帖子,照规矩行事就好”
楚美人眼圈又红了,这回却是感动的,“贵妃娘娘,您可真好,若是没有您,嫔妾连个说理的地儿都没有。”
她拉着沈春颐的手,像个撒娇的孩子一般摇了摇。
沈春颐看着,心头也不由一软。
沈春颐看着眼前这明艳俏丽的少女,其实心中也五味杂陈,她出身将门,楚将军战功赫赫,极有威望,她又是独女,想来她人生唯一的憾事便是心仪商鹤亦,而后入了宫吧。
说实话,她若是一首如此天真,在宫中倒是很有趣的。
起码她是这么想的。
——
入了春的每一日,天都越来越暖,彻底褪去了冬的寒意,各色春花竞相绽放,在诉说着盎然的春意。
沈春颐素来喜欢这样的时节。
这日,商鹤亦特地叫她去了乾清殿。
入了乾清殿,沈春颐一眼便看到殿中除商鹤亦外,还站着三位身着朝服的男子。
“臣妾参见皇上。”
商鹤亦冲她笑了笑,“免礼。”
那三位大臣也随之躬身朝她行礼。
“臣苻定康参见贵妃娘娘。”
“臣苻言望参见贵妃娘娘。”
“臣苻言禄参见贵妃娘娘。”
沈春颐神色微顿,她的目光一寸一寸从三人身上扫过。
沈春颐胸口上下起伏着,手指紧紧攥着袖口,看着苻家人她并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亲昵,有的,只是满腔的厌恶和恨意。
是的,恨。
她不认识他们,却也无法不恨。
“皇上先与朝臣议政吧,臣妾去偏殿候着。”
商鹤亦却起身走来,拦住了她的去路,低头轻声道,“这是你阿娘,上回求过朕的事。”
他捏了捏她的手心,“朕去偏殿批奏折。”
沈春颐心中五味杂陈,扯出一抹极为难看的笑。
苻定康,乃是沈春颐的外祖,苻青姒的父亲。
而苻言望与苻言禄,是苻青姒的嫡出兄长,此次科举之中,二人皆入二甲之列,苻言望如今乃是从六品大理寺首,苻言禄乃是从六品下国子监丞,就连苻言望的嫡子,此次科举都过了会试。
苻家男子哪怕多年未入仕途,也从未放下过匡扶正义的心,苻家是书香门第,也是清流之家。
从前,更是盛京望族。
原先苻家人早早便要入京,只是了完朝堂事,一首拖到如今,苻言望与苻言禄有了些许功绩,商鹤亦才下旨晋封他们的官职,也召了苻氏迁回京中。
而苻定康本己六十有八,再过两年便要致仕,身子也不那么硬朗了,不宜再入朝为官,可商鹤亦还是赠了他太保一职,不具职掌,只是个好听的名头。
此事,放在大胤几代君王之中,并不算少有的。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说得没错。
苻定康看着眼前与自己女儿容貌有七八分相似的人,他眼眶泛红,想说些什么,“贵妃娘娘......”可话到嘴边,他又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苻言望颤抖着手,“敢问贵妃娘娘的母亲,如今,可还安好?”
沈春颐嗤笑一声,“安好,怎能安好?”
“你们可知一个世家女被逼卖身、被羞辱、被欺凌,缠绵病榻,是怎样的滋味?”
即便被宁安侯买去,成了妾室,也不过是比青楼多了块遮羞布罢了。
“可就算如此,阿娘至今都觉得愧对你们。”
“你们呢?”
她扫过三人,“你们可曾有过一丝半点的歉意?”
苻家三人神色愈发难堪,皆低下头,他们作为父亲,作为兄长,实在是太过羞耻。
沈春颐做不到平静如水的对他们,也做不到逢场作戏那般装作与他们很亲近的样子。
半晌,苻言望才涩声开口,“贵妃娘娘,当年青姒被卖入青楼,我们得知后便寻遍各处,只可惜,她早一步被宁安侯赎走。只是她嫁入沈家后,音讯全无,父母给她寄去的信也无回音。”
“许多事皆因我等无能。”
他停顿了一下,“当年的祸根,是青姒的亲姐苻青泞。她妒忌青姒姿貌出众、才名远扬,便设局毁了她的婚约,逼她离开苻家,再顶替她嫁入常家。”
这些,沈春颐都没有听闻过。
她从未知道母亲还有一个姐姐,一个如此狠毒、恶劣的亲姐姐。
她只知道,阿娘也不爱提从前,更不愿谈论苻家。
她也从不追问。
“她现在呢?”沈春颐笑了笑,“那她如今,是否得偿所愿,风光无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