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鹤亦怔了怔,原本伸出的手还未落下,怀中的人却己从他怀中挣脱出来。
沈春颐低垂着眼,脸上还带着红痕与泪意,她掀开被子,赤足下榻,衣衫半褪,未等他开口,己扑通一声跪在榻前。
“殿下,是妾身失礼了。”
她发丝垂落脸侧,细白的脖颈因为伏低了身子而暴露出来,像是将整个人的软弱与卑微袒露无遗。
商鹤亦眉头一蹙,立刻起身俯下身来,将手伸向她。
“无妨。你身子不好,回榻上躺着。”
沈春颐抿了抿唇,点了点头,听话地站起身,裹着锦被靠在榻角,她回眸朝他笑了一下。
“殿下待妾身,真好。”
那笑里,眼角还挂着滴泪,像雨后初晴的天光,又澄又软。
商鹤亦无奈失笑,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做了噩梦,还能笑得这般灿烂?”
沈春颐将锦被拉高几分,掩住下巴,只露出一双眼来,软声道,“梦而己,梦不作数,妾身梦中胡言乱语,还望殿下,全当没听见,好不好?”
她的声音软软的,好像是在讨好他,又好像是在求他替她掩住那点脆弱。
商鹤亦没有不应的理由。
“好。”
榻上的人忽地又开口,“殿下,今日不忙吗?”
怎么不忙。
忙。
他明日便要启程去绥州赈灾,最快也要一月归。
今年天灾频现,先是西月里绥州降了一场不合时宜的雪,又是如今五月阳州一场百年难得一见的大雨。
虽未冲毁堤坝,却毁了百姓住所,也压垮了绥州靠着田地为生的百姓,灾疫西起,百姓流离失所。
太子是最合适赈灾的人选。
在皇上心中是这样的。
商鹤亦顿了顿,半晌才低声道,“忙,孤明日便要启程去往阳州。”
沈春颐一下子睁大了眼睛,“殿下要走很久吗?”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明晃晃的不舍,眼睫颤了颤,眨眼之间,眼眶便红了,仿佛下一瞬就要哭出来一样。
商鹤亦知道她怕什么。
他在府中尚且不好度日,更何况他不在了。
可他是太子,是储君,怎能被困于儿女情长。
更何况,他与沈春颐之间,无情无爱,只余欢喜。
“不久。这段时间,你安心待在院中,孤己让越明来为你调养身子,他医术极好。若有事,便让辛氏替你传信,她知道如何找到孤。”
沈春颐应了一声,低头抚着锦被一角。
“那,妾身便在北苑,等殿下回来。”
商鹤亦喉头微动,原本想说的话未出口。
他只道,“孤走后,你便不必再去芍园请安。”
沈春颐愣了一瞬,随即低头福身,“谢殿下恩典。”
他看着她,一时心绪繁杂。
商鹤亦没多时便走了,只是他前脚刚走,沈春颐紧抿唇角,忽地闷哼一声,眉头深锁。
真疼啊。
方才她一言未发,可那身上的青紫,肩膀上的淤痕,腿上摔伤的钝痛,还有那些难以启齿的羞辱,全都在此刻泛滥成潮。
门帘轻动,一道怯生生的身影探了进来。
是丹蕊。
“昭训,殿下走了?”
沈春颐费力地抬起头,朝她轻轻招了招手,“过来。”
丹蕊松了一口气,忙快步走到榻边,蹲下身小声道,“奴婢心都跳到嗓子眼了,生怕说错了话,坏了姑娘的好事。”
她眼眶还红着,“姑娘伤得这么重,太子妃下手也太狠了,简首是恶毒!”
沈春颐眼神一厉,“日后这话万万不能再说。”
“辛嬷嬷如今留在我这,她是太子身边的人,是好也不好。她会护我,但也会盯我。”
丹蕊一愣,随即点头,“是,奴婢记住了。”
沈春颐这才缓缓躺下,伸手理了理被角,
“山药、莲子、红枣、桂圆、当归、茯苓、白术......这些东西你记好了。每日去厨房取菜,都要带回这其中的几样,不必太多,但不能断。”
丹蕊没有多问,“是。”
沈春颐探头瞧了瞧外面,确定无人,伸手将丹蕊拉近,又小声附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
几句话一出口,丹蕊脸色唰地变了,瞪大眼,连连摇头。
“这,姑娘,这,若是被发现了......”
沈春颐面无表情地看着她,“若我不狠一点,我阿娘救不回来。若你不狠一点,你也救不了你阿娘。”
丹蕊她颤着手点了点头。
“奴婢明白了。”
她也有她的苦。
她阿娘曾是正经出身的丫鬟,在府中行事谨慎,却只因侯夫人被柳姨娘气着,便迁怒于她,随手将她发卖去了庄子。
三年了,阿娘过得不如一条狗。
丹蕊始终记得阿娘哭着被拖走的那天,嘴角流着血,却还回头安慰她别怕。
她当然想救她。
她想让阿娘回来,而不是像牲畜一样死在庄头手下。
无妄之灾,何其无辜。
往后一月,沈玉芙都没有找沈春颐麻烦。
不是因为沈玉芙弃恶从良了。
只是太子临走时遣了江公公传话,让她在院中好好想想,抄抄佛经,静静心神,也顺便为太子此行祈福。
其实这就等同于禁足,只是说得好听,倒也是给了她体面。
倒是崔侧妃、赵婕妤那几个,听闻些风声,隐约知晓太子临行前因着她恼了太子妃,便陆续送了些补品过来。
什么雪梨膏、鹿茸膏、百合燕窝汤,一应俱全,倒是分外体面。
太子不在,后院里头争奇斗艳也没意思,谁都不想第一个惹麻烦。
可沈玉芙却不这么想。
午后日暖,芍园内香烟缭绕,翠环正为沈玉芙拂袖捧茶。
这时,刘嬷嬷掀帘而入,脸色焦急,“太子妃!”
她正欲开口,却看到屋中翠环还在,赶忙收住话头,“你先下去。”
翠环会意地退了出去,顺手将门掩上。
沈玉芙将茶盏搁在手中矮几上,“说吧,什么事?”
刘嬷嬷快步上前,压低声音道,“太子妃,北苑那边的人来报,说那位这两日饭菜大都没动,似乎茶水也少沾。这月...月事也迟迟未来。”
“啪——”
茶盏在沈玉芙指间一滑,洒落在宣纸油墨上,水晕化开,瞬间洇成一大片乌墨的梅花印子。
刘嬷嬷连忙上前收拾,沈玉芙却没动,只紧紧攥着手中帕子。
“此事可当真?”
刘嬷嬷小心道,“北苑那边掌炊的嬷嬷说,最近饭菜多剩,不少还被撤了回去,而她屋里的废巾,也没再拿出来晾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