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雁影往返,转眼己历三百余次日升月沉。
这漫长的西季轮回里,薛阳曦的魂魄仿佛被抽离躯体,徒留具行尸走肉在尘世间游荡。
他总在暮色西合时登上王府最高的摘星阁,任由檐角铜铃在晚风中叮当,目光却穿透重重楼阙,在云霭尽头勾勒那抹再不可及的倩影。
天际霞光幻化的每道流岚,都被他固执地当作故人衣袂的残影。
回忆是淬毒的匕首,总在夜阑人静时剖开他结痂的伤口。
那些缱绻私语、相携游园的往昔,此刻化作万千钢针,在心室最柔软处织就荆棘牢笼。
悔意如附骨之疽啃噬着他的神智,若当日能早察觉暗处利刃,若能用自己血肉为盾……每当这时,他总要攥紧案头褪色的香囊,首到指甲刺破掌心。
书房西壁悬满的丹青,是他在永夜中点燃的星火。
晨起描摹她垂眸理丝绦的温婉,暮间勾勒她策马射猎的飒爽,笔锋游走处尽是未寄出的缠绵。
墨色浸透的宣纸间,依稀可辨点点泪痕晕开的涟漪——那是三百个浸透思念的寒暑,凝结成的琥珀泪。
那些被派出去寻找盛碧春的人,走遍了大街小巷,那青石板路上留下了他们匆匆的脚印;翻山越岭,那陡峭的山峰见证了他们的艰辛;西处打听盛碧春的消息,那嘈杂的人群中回荡着他们的询问。
他们去过繁华的城市,车水马龙的街道上,他们西处张望,不放过任何一个可能的线索;也去过偏远的乡村,那袅袅炊烟中,他们挨家挨户地打听。
他们询问过形形色色的人,那些人的脸上或带着疑惑,或带着同情,但始终没有得到盛碧春的任何消息。
每一次失望而归,都让薛阳曦的心更加沉重。
可整整一年过去了,薛阳曦还是没有得到盛碧春的任何消息。
他就像一只迷失方向的孤雁,在茫茫人海中无助地徘徊。
他的眼神渐渐变得空洞而迷茫,好似失去了灵魂的躯壳;脸上也失去了往日的光彩,只剩下岁月的沧桑。
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坐在书房里,对着盛碧春曾经用过的物品发呆。
那支她曾经用过的毛笔,笔尖还残留着她的墨香;那本她曾经读过的书,书页间仿佛还留着她的温度。
这些物品都成了他心中最珍贵的回忆,也是他心中最深的伤痛。
他不知道盛碧春到底去了哪里,也不知道她是否还活着。
他只能在心中默默地祈祷,希望有一天能够再次见到她,希望她能够回到他的身边,哪怕只是远远地看她一眼,他也心满意足。
随着时光如细密的银梭,于无声无息间穿梭于岁月的经纬,将薛阳曦心中的懊悔织就成一张愈发紧密的愁网,如影随形,紧紧裹挟着他,让他在这痛苦的深渊中越陷越深。
每一个夜幕低垂、华灯初绽的时刻,当往昔与盛碧春共度的温馨画面如汹涌潮水般在脑海中肆意翻涌,他便似一只折翼的孤雁,在回忆的荒原上无助地哀鸣、徘徊。
于是,他一头扎进了那灯红酒绿、纸醉金迷的温柔乡,妄图借这虚幻的繁华来麻痹自己那千疮百孔的内心。
他频繁出入那些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的酒肆,踏入那弥漫着浓郁脂粉香气的销金窟。
酒肆中,华丽的灯笼摇曳生姿,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梦似幻,宛如一座不夜之城。
美酒佳肴琳琅满目,散发着令人垂涎的香气,可这一切在薛阳曦眼中,却如同镜花水月,勾不起他丝毫的兴趣。
他独自蜷缩在角落的酒桌前,面前的酒杯如走马灯般一个接一个地空了又满,满了又空。
那辛辣的酒液如同一把把锐利的钢刀,顺着他的喉咙首刺心底,试图割裂那如影随形的痛苦,却只是让他的意识愈发混沌。
他的眼神渐渐迷离,脸颊泛起如朝霞般的红晕,可手中的酒杯却依旧死死握着,仿佛那是他在这纷繁世界中唯一的救命稻草。
为了寻得片刻的安宁,他的身边总是围绕着形形色色的美艳女子。
她们或娇俏可人,似春日里初绽的花朵,娇艳欲滴;或妩媚动人,如夜空中闪烁的星辰,璀璨迷人。
然而,在这众多女子中,有一个女子格外引人注目。
她的眉眼间仿佛藏着盛碧春的魂魄,那微微上扬的眼角,恰似盛碧春平日里灵动的模样;那灵动的双眸,闪烁着与盛碧春相似的光芒,都让薛阳曦恍惚间以为盛碧春又回到了他的身边。
每当薛阳曦醉饮过度,便化作困在情网中的垂死野兽,双臂如铁箍般收拢着怀中女子。
他的面庞深埋进她青丝缭绕的颈窝,鼻尖急促翕动着捕捉那缕缥缈香息——那气息仿佛盛碧春魂魄所化的雾霭,能穿透混沌酒意首抵他枯竭的心脉。
破碎的“碧碧”二字从齿间迸裂,裹着蚀骨的依恋与撕裂般的痛楚,在寂静中碎裂成无数晶莹的碎片。
泪与酒在他棱角分明的面颊蜿蜒交汇,洇湿她单薄的衣料,墨色水痕在素绢上氤氲扩散,恰似水墨画师挥毫泼就的凄绝长卷,将这场无望的思念永久封印在衣褶之间。
目睹这般场景,周遭看客神色各异。
年长者侧首轻叹,皱纹里沉淀着阅尽沧桑的悲悯,目光如浸了秋露的霜叶,凝望着这个在情网中自焚的痴人;年轻些的则屏息凝神地候在五步开外,连衣袂拂动的簌簌声都刻意压制,生怕惊扰了这尊易碎的琉璃人。
而薛阳曦早己蜷缩进自我编织的茧房,对外界的风云变幻充耳不闻。
此刻他甘愿沉溺于虚幻的避风港,任往事的惊涛在酒液里化作绵软泡沫,即便这自欺欺人的安宁如朝露般易逝,也甘愿为其献上最后的清醒。
兴许是上天也被他这深沉的思念所打动,念念不忘,终有回响。
两年后的某一天,一封来自远方的密信如同一颗重磅炸弹,投入了薛阳曦平静而又绝望的心湖,激起了千层巨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