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
我要求书
我站在盥洗室的镜子前，用指腹反复左手掌心的伤痕。"记住"两个字己经淡得几乎看不见，像是被橡皮擦擦拭过无数次的铅笔字迹。水流冲刷过手掌时，那些微凸的疤痕在灯光下泛着珍珠母的光泽——和弟弟左眼虹膜里的星纹如出一辙。
"哥，教务处在查上周的监控。"弟弟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倚在走廊拐角的阴影里，校服领口微微敞开，锁骨下方那个彩虹纹身比昨天更鲜艳了些。我注意到他的右手始终插在口袋里，指缝间漏出一截银色——是裁纸刀的刀柄。
水龙头突然发出尖锐的啸叫。镜面泛起涟漪，我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倒影扭曲成穿着白大褂的母亲，她的嘴唇开合着却没有声音。当我伸手触碰镜面时，整块玻璃突然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纹，裂缝里渗出青黑色的墨汁。
"他们来了。"弟弟的机械左眼闪过一道蓝光。
走廊的灯光开始频闪。在明灭的间隙里，原本空无一人的走廊上出现了一个个模糊的人影。他们穿着不同年代的校服，脖子上都挂着生锈的钥匙形状吊坠，脚步整齐得像控的提线木偶。最前排的男生抬起头——是上周在图书馆被活字触须吞噬的那个高三生，只不过他的瞳孔现在变成了活字印刷的宋体"优"。
弟弟的裁纸刀划破空气时，我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蜡笔盒。红色和紫色己经干涸开裂，唯有透明蜡笔依然得像刚拆封。当第一个活字化学生扑过来时，我用它在空中画了个残缺的五角星。
霎时间整个世界如同被按下暂停键。那些行走的人影定格成黑白照片般的静帧，走廊墙壁上浮现出光绪年间的考场平面图。弟弟的刀尖悬在活字生咽喉前一厘米处，银色的刀刃映出我们身后突然出现的第三人——
苏校长正从频闪的灯光里走出来。她的高跟鞋踩在地面上没有声音，因为她的双脚根本不曾触地。飘动的裙摆下，青黑色的活字像藤蔓般缠绕着她的小腿。但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她的双手：左手捧着一本《素质教育评估手册》，右手五指却化作了五支不同颜色的蜡笔。
"陈同学。"她的声音像是坏掉的录音带，混杂着男女老幼的多重声线，"为什么要在墙上乱涂乱画呢？"
弟弟的左眼突然流血。银蓝色的溶液滴落在静止的活字生身上，那个"优"字立刻褪色成孩童涂鸦的太阳。苏校长的表情第一次出现裂痕，她手册里的纸页疯狂翻动，最终停在画着北斗七星的那一页。
我的太阳穴突突跳动。掌心伤痕突然灼痛起来，褪色的"记住"二字下面浮现出更久远的一行小字：**"HS-37/38最终协议己激活"**。透明蜡笔不受控制地在我手中转动，笔尖自动在空气中画出一道星轨——正是光绪二十三年初代锁匠临死前未完成的那一笔。
苏校长的蜡笔右手突然痉挛。红色蜡笔"啪"地折断，颜料泼洒在空中形成血雾。在绯红的迷雾里，我看到了教典最原始的形态：不是书本也不是脊椎骨，而是一张张被强制背诵的经文，那些字句在焚书坑的火光中扭曲成锁链的形状。
"你们以为透明色是救赎？"苏校长的脸皮开始剥落，露出底下由活字拼凑的真相，"它不过是另一种形式的..."
弟弟的裁纸刀贯穿了她的喉咙。没有鲜血，只有无数活字哗啦啦地坠落。但在她完全解体前，那本评估手册自动翻到了最后一页——上面贴着我们母亲的工作证照片，签发日期是1998年9月23日。
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走廊上的活字生们像沙堡般坍塌，唯有那个被弟弟的机械眼泪滴中的男生恢复了神智，他茫然地摸着自己瞳孔里褪色的"优"字。我的左手掌心传来纸张撕裂般的疼痛，低头看见"记住"二字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七个排列成北斗形状的针眼大小的光点。
弟弟踉跄着靠住墙壁。他的左眼虹膜里，星纹正在缓慢旋转成钥匙的形状。"哥，"他喘着气指向我渗血的掌心，"母亲把最后的路标..."
教务处的门突然全部自动打开。穿着白大褂的工作人员鱼贯而出，他们的胸口别着和我们母亲同款的HS系列工牌。为首的男子手里捧着个玻璃匣子，里面悬浮着初代锁匠脊椎骨的碎片——那些碎片正在玻璃匣中自行重组，拼出半个残缺的汉字："囚"。
我的透明蜡笔突然自发书写起来。它在空气中画出的不再是星星，而是光绪二十三年那个年轻书生被火焰吞没前，用炭灰在地上写下的最后遗言：
**"囚不住光。"**
走廊尽头的落地窗突然爆裂。无数玻璃碎片悬浮在空中，每一片都映出不同的记忆残像：母亲在序章里用蜡笔涂改教典规则、弟弟的机械眼第一次觉醒星辰、我站在焚书坑前拾起初代锁匠的骨片...这些画面最终汇聚成刺目的白光，而在光芒中心，苏校长残存的活字正在重组一句话：
**第七日，归零。**
弟弟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他的体温低得不正常，仿佛血管里流淌的是银蓝色的记忆溶液。"不是第七天..."他的机械眼聚焦在我掌心的北斗光点上，"是第七个**锚点**。"
教务处的白大褂们同时举起工作证。那些HS开头的编号在阳光下闪烁，我突然意识到——他们根本不是人类。每个工牌照片上的面孔，都是不同年代的**母亲**。
透明蜡笔在此刻彻底融化。它化作一道流光钻入我掌心的针眼光点，七个光点立刻连成完整的星图。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秒，我听见1998年的母亲在记忆深处轻声说：
"默儿，有些门需要从两面同时开锁。"
黑暗降临。而我的左手掌心，正握着另一把不存在的钥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