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9章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冰冷的雨水如同永无止境的鞭挞，抽打在许沉焰的脖颈和手臂上。每一步踩在湿滑泥泞的地面，都像跋涉在粘稠的沥青里，沉重而滞涩。他佝偻着身体，双臂以一种近乎僵硬的姿势，死死环抱着胸口。那里，被他用湿透的贴身T恤小心翼翼包裹着的豆豆，正传递着微弱却滚烫的体温——它在发烧，小小的身体在他冰冷的怀抱里不安地颤抖着，发出断断续续、极其痛苦的微弱呜咽。

这微弱的生命体征，成了此刻唯一支撑他摇摇欲坠的意志不至于彻底崩塌的锚点。他必须找到叶奶奶！只有那个总是带着慈祥笑容、书店里弥漫着旧纸墨香、后巷藏着给流浪猫准备的干净角落的老人，可能是这绝望雨夜里唯一的希望。

深夜的老城区，像一头陷入沉睡的巨兽。狭窄的巷道漆黑一片，只有零星几盏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顽强地亮着，将湿漉漉的青石板路面映照出破碎摇曳的光斑。雨水顺着屋檐汇聚成细小的瀑布，哗啦啦地砸在路面的积水中。空气中弥漫着雨水冲刷泥土、青苔和陈年木料的混合气味。

许沉焰凭借着模糊的记忆，在迷宫般的巷弄里跌跌撞撞地穿行。方向感早己被寒冷、疲惫和巨大的精神冲击搅得混沌不堪。他一次次拐错弯，又一次次凭着对那微弱橘黄灯光的本能渴望，挣扎着重新辨认方向。怀里的豆豆似乎越来越烫，呜咽声也越来越微弱，这让他心底的恐慌如同冰冷的藤蔓般疯长。

就在他几乎要再次被绝望吞噬时，眼前豁然开朗。

一条相对宽阔些的巷道尽头，临街的位置，一扇熟悉的、镶嵌着彩色玻璃的木门映入眼帘。门楣上方，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晰的木质招牌上，刻着遒劲的隶书——“叶氏书屋”。虽然店内漆黑一片，早己打烊，但门楣下悬挂着的那盏小小的、老式的煤油灯造型的夜灯，正散发着温暖而坚定的橘黄色光芒！那光芒穿透浓重的雨幕，如同黑暗海洋中指引迷航船只的灯塔，瞬间击中了许沉焰濒临熄灭的心！

找到了！

一股混杂着狂喜和更深的虚弱的暖流猛地冲上头顶，让他眼前阵阵发黑。他踉跄着加快脚步，几乎是扑到了书店的后巷入口。后巷更加狭窄幽深，堆放着一些蒙着防水布的旧书箱和杂物。他记得，那个小小的储藏间就在巷子深处。

他艰难地挪到储藏间门口——那是一扇不起眼的、刷着绿漆的木门。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大概是叶奶奶为了方便偶尔出现的流浪猫。许沉焰用肩膀抵着冰冷潮湿的门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其推开。

吱呀——

门轴发出干涩的摩擦声。

一股混合着旧书、灰尘和淡淡樟脑丸的气味扑面而来。储藏间很小，堆满了各种书籍和杂物，只有中间勉强容一人转身的空间。角落里，一个铺着干净旧毛巾的硬纸箱静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一个无声的承诺。

安全了……豆豆有救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后一根绷紧的弦骤然松弛。许沉焰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和早己透支的身体再也支撑不住。他双腿一软，抱着豆豆，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提线木偶，首首地向前栽倒下去！

膝盖重重地磕在冰冷坚硬的水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钻心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额头瞬间冒出一层冷汗。但他死死咬住牙关，在身体彻底倾倒的前一秒，凭借着残存的本能，用尽所有力气护住了怀里的“襁褓”，让自己的后背和肩膀承受了大部分的冲击力。

“噗通！”

他侧身摔倒在地，溅起一小片灰尘。冰冷的寒意透过湿透的衣物瞬间侵蚀全身，让他控制不住地剧烈颤抖起来。但他顾不上自己，第一时间挣扎着撑起上半身，慌乱地低头查看怀里的豆豆。

包裹的T恤散开了一些，豆豆小小的脑袋露了出来。它似乎被摔懵了，圆睁着琥珀色的眼睛，里面充满了惊惧和茫然，但好在没有从包裹中掉出来。它虚弱地“喵”了一声，声音细若游丝。

“对……对不起……豆豆……”许沉焰的声音嘶哑破碎，带着浓重的喘息和无法掩饰的后怕。他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将豆豆重新包裹好，轻轻放进了那个铺着干净旧毛巾的纸箱里。豆豆接触到柔软干燥的毛巾，本能地往里缩了缩，发出细微的、带着些许安心的呼噜声，但那条受伤的后腿依旧无力地搭在纸箱边缘。

安置好豆豆，许沉焰紧绷的神经终于彻底断裂。巨大的疲惫感和失温带来的眩晕如同黑色的潮水，汹涌地将他淹没。他再也支撑不住，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身体顺着墙面缓缓滑坐在地，头无力地垂靠在膝盖上。湿透的头发黏在额前，遮住了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眉骨上那道狰狞的疤痕。

冰冷的寒意从地面、墙壁，无孔不入地钻进他的身体。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作响，身体像筛糠一样剧烈地颤抖。每一次颤抖都牵扯着摔伤的肩膀和膝盖，带来尖锐的刺痛。他试图蜷缩得更紧一些来保存体温，却发现只是徒劳。意识开始模糊，视野边缘泛起大片大片的雪花点。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豆豆微弱的呼吸声，以及外面永无止境的、令人绝望的雨声。

黑暗，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母亲额角的鲜血，许志远狞笑的脸，漫天飞舞的碎纸片……无数恐怖的画面在模糊的意识里疯狂闪现、交织。他仿佛又坠入了那个深不见底的冰窟，不断下沉……

就在意识即将彻底沉沦之际，储藏间门口那盏橘黄色小夜灯的光芒，如同母亲温柔的手，穿透黑暗，轻轻拂过他冰冷的脸颊。那一点微弱的、却固执燃烧着的暖意，像一颗投入死水的小石子，在他濒临冻结的心湖里，荡开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涟漪。

他不能睡……豆豆还需要他……叶奶奶……也许……快来了……

这个念头像风中残烛，微弱却顽强。许沉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纸箱里那团小小的橘黄色身影。豆豆似乎也正看着他，琥珀色的眼睛里映着夜灯的微光，像一个微小的、温暖的宇宙。

他艰难地、极其缓慢地伸出一只冰冷颤抖的手，指尖轻轻触碰到了豆豆湿漉漉的小脑袋。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温度，顺着指尖，极其微弱地，一点一滴地，注入他冰冷僵硬的躯体和近乎枯竭的灵魂深处。

他靠着墙，维持着这个守护的姿态，将最后一点残存的意识，死死地锚定在豆豆和门外那点橘黄色的微光上，与无边的寒冷和黑暗，进行着无声而绝望的拉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