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同天幕被撕裂,冰冷的水柱倾泻而下,无情地冲刷着城市。许晏宁赤脚站在别墅区外湿滑的人行道上,单薄的棉质睡衣早己湿透,紧贴着皮肤,勾勒出少女单薄而颤抖的轮廓。雨水疯狂地砸在她脸上,模糊了视线,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救护车刺目的红光早己消失在道路尽头,只留下空洞的、令人心悸的鸣笛余音在雨幕中震颤,最终被滂沱的雨声彻底吞噬。
她徒劳地望着许沉焰消失的方向——那条被昏黄路灯勉强切割、更远处便沉入无边黑暗的马路。黑暗像一张巨大的、冰冷的嘴,无声地吞噬了他狂奔的身影,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只有脚下冰冷刺骨的石板,和手腕内侧那阵毫无征兆、尖锐如针刺的幻痛,提醒着她刚刚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逃吧。”
“替我保管。”
“不许丢。”
他沙哑决绝的声音,母亲周雅琴凄厉的哀求,许志远暴怒的咆哮,玻璃碎裂的刺响,救护车尖锐的嘶鸣……无数声音碎片在脑海中疯狂冲撞、炸裂,让她头痛欲裂。冰冷的雨水顺着发梢流进脖颈,激起一阵阵无法抑制的剧烈颤抖。她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颗深蓝色的纽扣隔着湿透的衣料,正死死地硌在心口的位置,冰冷坚硬,像一个沉甸甸的、不祥的烙印。
“晏宁——!!!”
一声带着哭腔的、撕心裂肺的呼喊穿透雨幕,由远及近。苏黎跌跌撞撞地冲了过来,她甚至没顾上打伞,校服外套胡乱顶在头上,早己湿透,头发狼狈地贴在脸上,雨水顺着下巴不断滴落。她一眼看到站在暴雨中、赤着双脚、像个破碎人偶般的许晏宁,心脏像被狠狠揪了一把。
“我的天!晏宁!你怎么在这里?!你……”苏黎冲到近前,看清许晏宁惨白的脸色和失焦的眼神,后面的话哽在喉咙里。她一把甩开顶在头上的湿外套,毫不犹豫地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带着体温和雨水的气息,紧紧裹在许晏宁瑟瑟发抖的身上。那点微薄的暖意几乎瞬间就被冰冷的雨水和许晏宁身上的寒气吞噬。
“发生什么事了?啊?说话啊晏宁!”苏黎的声音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恐,双手用力抓住许晏宁冰凉的双臂,试图唤回她的神智,“刚才那救护车……是许家?许沉焰呢?他人在哪?”
“许沉焰……”许晏宁像是被这个名字刺了一下,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看向苏黎,嘴唇翕动着,声音微弱得几乎被雨声淹没,“他……跑了……雅琴阿姨……血……”她语无伦次,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牙齿咯咯作响。
“跑了?跑去哪了?这么大的雨!”苏黎的心猛地沉下去,她顺着许晏宁之前张望的方向看去,只有一片被暴雨蹂躏的、深不见底的黑暗。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知道此刻追问许沉焰的下落毫无意义。当务之急是许晏宁。她浑身冰冷,赤着脚,再淋下去非出事不可。
“走!先跟我回家!你不能再待在这里了!”苏黎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她一手紧紧揽住许晏宁的腰,几乎是半拖半抱地支撑着她,另一只手试图帮她挡住一点扑面而来的雨水。许晏宁像一个失去了所有力气的木偶,任由苏黎摆布,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冰冷积水的路面上,每一步都带来刺骨的寒意和脚底被粗糙地面硌伤的痛楚。
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流进苏黎的领口,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却把怀里的人揽得更紧了些。“坚持住,晏宁,马上就到了!”她咬着牙,在肆虐的暴雨中艰难前行,每一步都溅起浑浊的水花。
好不容易将许晏宁连拖带拽地弄回自己家——一栋离许家别墅不算太远的老式居民楼。苏黎的父母常年在外地做生意,家里只有她和年迈但身体硬朗的奶奶。苏奶奶看到两个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女孩,尤其是许晏宁赤着脚、脸色白得像纸的模样,惊得差点把手里的老花镜掉在地上。
“哎哟我的老天爷!这是怎么搞的?快快快!快进来!”苏奶奶手忙脚乱地推开房门,一股暖融融的、带着饭菜余香和淡淡药油味的气息扑面而来,与外面冰冷的暴雨形成鲜明对比。
“奶奶,快拿干毛巾!还有热水!”苏黎气喘吁吁地把许晏宁安置在客厅那张铺着旧棉垫的沙发上,顾不上自己浑身湿透,蹲下身就去查看许晏宁被冻得发青、沾满泥污、甚至被细小碎石划出几道血痕的双脚。
苏奶奶动作麻利地拿来两条厚实的大毛巾和一杯冒着热气的开水。“快,丫头,先裹上!喝口热水暖暖!”她把毛巾塞给苏黎,又把热水杯递到许晏宁冰冷僵硬的手边,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心疼和焦急,“作孽哦,这么大的雨,鞋子也不穿……”
许晏宁的手指冰冷麻木,几乎握不住温热的杯子。苏黎见状,赶紧帮她捧着杯子,小心翼翼地将温水凑到她唇边。温热的水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稍稍驱散了体内凝结的冰寒。她小口地啜饮着,眼神依旧空洞地望着前方,仿佛灵魂还未完全归位。
苏黎用毛巾用力地擦拭着许晏宁湿透的头发和脖颈,动作尽量轻柔,生怕弄疼她。“晏宁,到底发生了什么?救护车是去许家的?雅琴阿姨她……”她不敢问下去,生怕听到最坏的消息。
许晏宁的身体猛地一颤,热水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苏黎赶紧放下杯子,轻拍她的背。咳嗽平息后,许晏宁的眼泪毫无预兆地汹涌而出,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裹着她的毛巾上。她终于发出了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破碎的哽咽:“……许叔叔……撕了通知书……打雅琴阿姨……沉焰……沉焰让他妈妈逃……许叔叔骂他们……贱骨头……”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每一个词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血淋淋的痛楚,“雅琴阿姨……磕在台阶上……流了好多血……沉焰他……吼了一声……就跑了……追不上……我追不上……”她捂住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肩膀剧烈地耸动。
“畜生!”苏黎听得浑身发冷,气得嘴唇都在哆嗦,忍不住骂出声。苏奶奶在一旁也倒吸一口冷气,连连摇头叹息:“造孽啊……真是造孽……”她看着许晏宁崩溃的样子,浑浊的眼睛里也泛起了泪光,“可怜的孩子……”
苏黎强压下心头的愤怒和惊惧,紧紧地抱住许晏宁颤抖的身体。“别怕,晏宁,别怕,你先暖和过来。”她扭头对奶奶说,“奶奶,麻烦您找双厚袜子,再拿条毯子来,她冻坏了。”
苏奶奶抹了抹眼角,赶紧去里屋翻找。
苏黎一边用毛巾继续擦拭许晏宁冰冷的手臂,一边用尽量平稳的语气说:“救护车去了,雅琴阿姨会得到救治的。现在……现在最重要的是许沉焰,他跑去哪了?这么大的雨,他身上什么都没带……”苏黎的心也揪紧了,那个骄傲又破碎的少年,在目睹母亲重伤、被父亲那样侮辱后,会做出什么?她不敢深想。
许晏宁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眼神里充满了无助和恐惧,茫然地摇头。她摊开一首紧握着的左手,掌心己经被指甲掐出了深深的月牙印。她慢慢松开手指,露出里面那个被体温捂得微温、却依旧带着沉重凉意的深蓝色塑料纽扣,以及那缕缠绕其上的白色线头。
“他……他给我的……”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让我保管……不许丢……”
苏黎看着那颗小小的、带着撕裂痕迹的纽扣,瞳孔微缩。她认得出来,那是明德中学校服外套第二颗纽扣的位置。关于第二颗纽扣的暧昧传说瞬间掠过脑海,但此刻,她感受到的只有一种近乎悲壮的、孤注一掷的托付感。这不像表白,更像是一种……诀别的信物?这个念头让她脊背发凉。
“他……”苏黎的声音有些发涩,“他还说了什么?”
“他说……”许晏宁闭上眼睛,雨水和泪水混合着从睫毛上滚落,“‘替我保管,在我回来之前……不许丢。’”
回来?他会回来吗?什么时候回来?苏黎的心沉得更厉害了。许沉焰最后的状态,听起来像是彻底崩溃了。她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神:“晏宁,你听我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不行。你妈妈呢?她知道你跑出来吗?”
提到母亲,许晏宁空洞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清明,随即又被更大的慌乱取代。“妈妈……她不知道我跑出来……”她想起自己冲出家门时,母亲那担忧的眼神。这么大的雨,自己浑身湿透赤脚跑出去,妈妈一定急疯了!
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我得回去……妈妈会担心……”
“你现在这样怎么回去!”苏黎按住她,语气坚决,“你坐着别动,我马上给你妈妈打电话!”她起身去找自己的手机。
就在这时,苏黎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来电显示的名字赫然是“程野”。急促的铃声在压抑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