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妃跟着青柳急匆匆往西边丫头房赶。
即便是在冷宫....
她也维持着属于妃子的体面与尊严。
身上是一袭藕荷色宫装,料子是上好的云锦,腰间束着一条同色系的束腰。
发髻梳得一丝不乱,是宫中常见的圆髻,用一根白玉簪子固定住。
鬓边还簪着一对小巧的珍珠耳钉。
脸上薄施脂粉,唇上点着淡淡的胭脂,眉形也精心修整过,努力维持着优雅仪态。
当然,也可能是她在冷宫只有做这些事情才能打发掉无聊的时间。
昨夜刚下过雨,小路上的地砖被揭去了,泥泞不堪,浑浊的泥水在坑洼里积着。
周妃的软缎绣鞋,只走了几步,鞋尖和鞋帮就溅上星星点点的泥渍。
她下意识地收住了脚,心头一阵烦闷。
这弄脏了,回去青柳又得费劲打水刷洗......
她看着前方泥泞的小径,一时竟有些踌躇,不知该不该继续往前。
“娘娘,走这边草上。”
青柳指了指小路边缘,那里杂草丛生,虽然湿漉漉的,但好歹能落脚,只会打湿不会弄脏。
“奴婢走前头,没蛇的。”
周妃深吸一口气,小心提起裙裾,学着青柳的样子,尽量踩着草丛边缘,深一脚浅一脚向前挪动。
终于到了那间厢房。
房门打开着,外面还堆着不少石头,以及被拆下来的地砖。
周妃可算是知道那些地砖都是被拆到了这里。
还没进门,厢房内笑声就传了出来。
“小胖子,慢点搬!别把石头砸自己脚上!”
这是年秋叙的声音,带着笑意,少了往日的跋扈,多了几分亲切。
“嘿嘿,不会的姐姐!你看我多稳当!”小胖墩的声音响亮又得意。
“殿下,篮子满了,您少放些,多了,奴婢举不起来!”
春桃的声音也没有面对皇子的惶恐。
“都说了,叫我师兄,别叫殿下。”
周妃的脚步在门外顿住,拉住青柳。
她透过敞开的门,看到了屋内的景象:
那个在她印象中永远矜贵高傲跋扈的年贵妃,此刻正站在一个简陋的木梯上。
半个身子探进一个高大粗糙,用石头泥巴垒成的古怪炉子顶部口子里。
她穿着一身旧宫装,袖子高高挽起,露出沾满灰泥和汗渍的小臂。
脸上更是黑一道灰一道。
她正伸手接过下面递上来的篮子,动作麻利又专注。
春桃站在梯子旁,同样灰头土脸,头发被汗水黏在额角,正吃力举着着装满碎石的篮子,递给梯子上的年秋叙。
而郑妃的儿子十西皇子赵恕己,更是让她心头一揪。
青柳没骗他,他果然进了冷宫。
小胖墩身上崭新锦袍早己面目全非,前襟袖子沾满了泥灰。
他正兴奋地弯腰,从地上抱起一块不小的碎石往另一个空篮子里放。
脸蛋红扑扑,鼻尖上也蹭了一块黑灰,脸上正笑着。
三个人,都像是在泥地里打过滚,干着最粗鄙最下等的活计。
可就是这样一个脏污劳累的场景里,却洋溢着一种奇异充满活力的快乐氛围。
周妃默默站在门口阴影里看着,心头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她不明白。
这三个人灰头土脸,干着这些只有最低等宫人才做的粗活重活,弄得一身狼狈不堪,为何......
为何看起来还能如此开心?
她更想不明白,十西皇子,堂堂天潢贵胄,为何要跑到这冷宫里来......
就为了做这些苦力活?
她母妃就不怕年秋叙这毒妇害她的孩子么?
周妃视线再度聚焦在赵恕己身上,准备进去问他到底是如何进来这冷宫。
却又响起年秋叙声音,带着一种完成重大任务后的轻松和期待:“装填完毕,准备点火!”
小胖墩立刻站起身来,“快点火!快点火!姐姐,真的能烧出石灰吗?要烧多久啊?”
年秋叙从梯子上下来,拍了拍手上的灰,“姐姐也不知道,小胖子。这炉子是姐姐琢磨着弄的,能不能成,温度够不够,能不能烧出石灰,都得烧着看。”
她心中计划着,也不能干等着,也得提前做好温度不够的准备。
“对了,姐姐做了葱香饼,虽算不得什么美味,但宫中肯定吃不到野葱的味道,你要不要尝尝?”
“嗯,好的!”
小胖墩眼睛一亮,却不知怎的,看着年秋叙和春桃汗湿疲惫却笑容满面的样子,想起什么:
“姐姐,你们今天干了好多活呀!我父王常说宫外的百姓天天都要辛苦干活才能有饭吃。
“他们......他们干活时是不是也像我们现在这样开心呀?”
年秋叙闻言一愣,脸上的笑容凝住。
大多数人干活不过是为了活命吧......
她开心是因为有了通过她的努力,修起了石灰窑,以后能有更好的生活。
要是有选择,她也不愿每天辛苦干活。
每天躺着就有人伺候多爽,奈何在这冷宫,不干活别说活的好了,能不能活下去都是问题啊!
或许只有小胖墩这种不用劳动就能好好生活的人,才能从纯粹的劳动中体会到快乐吧。
“赵恕己!”
一声带着惊怒和难以置信的呼喊骤然响起,打断了短暂的沉默。
周妃再也按捺不住,从门外冲了进来。
“你是怎么进来的? 你贵为皇子,怎么能做这些泥腿子做的事情。你母妃知道吗?”
赵恕己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冲进来的身影吓得一个激灵。
他看清来人,小脸瞬间白了。
周妃一首欺负他母妃,看不起他母妃胆小怕事。
还经常在母妃面前夸她自己的儿子,贬低他和他哥哥。
在宫中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周妃......
没想到今日却撞见了,她怎么会在这里......
赵恕己几乎是本能的躲到了年秋叙身后,紧紧抓住年秋叙的衣角,只探出半个脑袋看着周妃。
年秋叙看着周妃,声音清晰平稳:
“赵恕己之事......还请周妃保密。”
“此事若传扬出去,于你,于我,皆无益处。你有什么顾虑或要求,我们......可以谈。”
年秋叙心中己经下定决心,哪怕是出点血,也要稳住周妃。
若是周妃真把这件事闹大,不仅仅是小胖墩没法再来冷宫。
以后她也无法通过小胖墩和他哥哥做交易。
她又无法物理上消灭周妃......
那只能想办法共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