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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旨的余威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瞿府激起的涟漪久久未平。
随之而来的，便是那象征着天家威仪与礼法规矩的“六礼”流程。
钦天监择定的吉日很快由礼部官员送至瞿府——婚期定在了来年元宵节后，二月中的一个吉日。
理由冠冕堂皇：冰雪初融，万物待新，正合“天时顺正”的祥瑞之兆，且二月被视为吉月，宜婚嫁。
然而这时间分明赶得很急，瞿府也不好质疑，自然只有恭敬领命的份。
消息传到兰雪苑，舒窈脸上并无多少新嫁娘的羞赧或喜悦。
星岚倒比她还多了些抱怨。
“怎地这般仓促？眼下不足三个月了，我还想着多留你些时日，好好说说话……这王府的规矩也忒大了些，连过个年都不让人过安生！”
想到好友即将嫁入深似海的王府，从此相见不易，星岚满心都是不舍和担忧。
舒窈倒没什么抱怨，实在是她最近几乎被困在了临时为她腾挪出的“兰雪苑”。
每日的行程被那位从宫中来的严嬷嬷安排得密不透风，如同上紧的发条：
上午：是宫廷礼仪的“酷刑”。如何行走、如何跪拜、如何奉茶、如何应对问话……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被拆解、矫正，反复练习。
严嬷嬷目光如鹰，一丝不苟，让舒窈压力倍增。
中午短暂的午膳与歇息成了难得的喘息。
下午便是琴棋书画的轮番“轰炸”，王府请来的名师轮番上阵。
每一项技艺都需在极短时间内达到“王妃应有”的水准，不求精绝，但求无过。
压力如同巨石，沉沉压在舒窈肩头。
晚上也没闲着，还需强打精神研习世家亲眷谱系。
厚厚的卷册堆在案头，上面密密麻麻记载着皇族宗亲、勋贵世家、朝廷重臣的谱系、姻亲、门生故吏、乃至重要人物的性情喜好、彼此间的亲疏恩怨。
严嬷嬷在一旁提点：“王妃娘娘务必烂熟于心。日后宴饮交际，错认了人，说错了话，轻则贻笑大方，重则开罪贵人，牵连王府，非同小可。”
烛火摇曳，时间就在这其中蹉跎过去。
她只觉得那些拗口的名字、繁复的头衔、盘根错节的关系如同冰冷的蛛网，缠绕得她头晕脑涨。
晋王也曾几度派人传信，或想送些精巧的小玩意进来。
然而，这些皆被严嬷嬷以“婚前不宜相见，有违礼制；更需专心习礼，心无旁骛”为由，严辞挡了回去，态度强硬，不容置喙。
这倒省了舒窈费心去想拒绝的借口。
日子就在这枯燥而高压的循环中飞快流逝。
僵持数日后，一纸信笺送入了兰雪苑。
是王文君邀星岚和舒窈同去城郊法山寺赏梅。
法山寺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庙，香火不盛，唯独后山倚着山势生长的一大片红梅颇有野趣，自成天地。
逢舒窈近日功课用心，连严苛的严嬷嬷也难得松了口，允了她半日闲暇。
两个被府中沉闷气氛压抑己久的姑娘得了信，顿时兴致高昂，翌日一早便轻车简从出了府。
马车驶离喧嚣的城池，空气渐渐清冽。
抵达法山寺，三人先入寺拜过菩萨，便由王文君引着，从不起眼的后门拾级而上。
走过一段清幽小径，清冽的梅香便己丝丝缕缕地随风送来，沁人心脾。
待绕过一处嶙峋山石，眼前豁然开朗——只见山坡之上，一大片红梅如云似霞，灼灼盛放，艳丽的色彩撞入眼帘，瞬间点亮了冬日的萧索。
梅香馥郁，清冷中带着一丝甜意，沁人心脾。
几个少女雀跃地步入梅林，绕着虬枝盘曲的老梅树，仰头细看那点点胭脂，笑眼盈盈，连日的郁气仿佛都被这热烈的生机涤荡了几分。
舒窈置身于这片绚烂的红云之下，只觉天地为之一宽，连日来心底的沉郁也被这蓬勃的生命力冲淡了些许，眉目不自觉地舒展开来，难得地显露出几分轻松与鲜活。
王文君看着二位少女轻盈行于梅树间，或驻足细嗅，或指点花枝，笑语晏晏，自己也觉胸中似有佳句涌动，不禁对着满目琼英，轻声吟了几句应景的咏梅词。
赏玩一阵，寒意渐侵。
丫鬟们手脚麻利，己在梅林深处一座古朴的小亭子里布置妥当。
石桌上铺着素净棉布，摆好了三盏热腾腾的香茗并几碟精致的梅花状茶点，红泥小炉上煨着的水汽氤氲，驱散了山间的清冷。
王文君招呼二人：“走了这一阵，快来亭子里喝口热茶罢。”
暖茶入喉，熨帖了肺腑，也驱散了指尖的微凉。
三人围坐石桌，山风裹挟着清冽梅香穿亭而过，气氛闲适。
闲谈间，话题自然而然转到了舒窈身上。
王文君端起茶盏，笑意盈盈地先道了声：“恭喜了。”
她放下茶盏，目光带着几分善意的调侃看向舒窈，“我那西表哥啊，向来是副冷心冷情的模样，等闲的莺莺燕燕连近身都难。他一向眼高于顶，如今竟肯为你求得正妃之位，情深至此……”
她顿了顿，眼中流露出真诚的赞许，“啧，也算他眼光不赖，终是开了窍，识得人间真绝色了。”
这话一出，舒窈和星岚的面色都显出一丝微妙的尴尬。
舒窈垂眸：“是晋王错爱了。”
她掩饰性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热茶的雾气氤氲了她眼底的神色。
王文君是何等玲珑剔透的人，见此情景，心中立刻了然——只怕内里另有隐情。
再细看舒窈，提及晋王，眉宇间非但没有新嫁娘的缱绻娇羞，反而笼着一层淡淡的疏离与无奈。
心中不禁暗笑：看来自己那位心高气傲的西表哥，此番竟是剃头挑子一头热，单相思了。
眼见舒窈因这婚事话题，神色不复方才赏梅时的开怀，王文君有心开解她。
她低声道：“舒窈，我那西表哥为人桀骜不驯是出了名的，一方面，他确实有这个资本，天潢贵胄，手握重权；可另一方面，于这男女之事上，只怕是武断又霸道。”
她顿了顿，看着舒窈的眼睛，语气变得认真，“圣旨己下，多想无益。不如换个念头——想想如何‘掌控’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