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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弃祖背宗“西字掷地有声时，瞿慕云心中震荡，喉结在紧绷的脖颈间上下滚动。
他望着祖母捻动佛珠的枯瘦手指，那些圆润的檀木珠子每一次相击，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绷紧的神经上。
他藏在广袖中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北衙署里周旋时都不曾这般狼狈——至少在那里，他尚有佩剑和国公府的名号可倚仗。
长春堂内檀香袅袅升腾，在两人之间织出朦胧的屏障。
瞿慕云刚要开口，瞿老太太己接着说道：“况且府里尚住得下，等玉蓉出了阁，更见空阔。莫要整日想着往外跑。“
“这几二婶娘家亲戚要来做客，家里正忙得脚不沾地。正好让你二叔帮你相看相看，早日定下一门好亲事。“老太太忽然收了佛珠，苍老的指节叩击着黄花梨案几，发出沉闷的声响：“你这般急着搬离，莫不是还为昨日之事耿耿于怀？“
她浑浊的眼眸微眯，语气里似有叹息，却更像警告，“你二婶虽是商贾出身，行事难免重利，可偌大瞿府，若无她操持，哪有如今这番气象？“
香炉里的香灰突然簌簌掉落，惊得瞿慕云心头一颤。
只见老太太缓缓起身，金丝绣着暗纹的裙裾扫过青砖，每一步都似踏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血脉至亲，岂可为些微龃龉生分？你父亲走得早，更该懂得守好祖宗基业。“
她枯瘦的手突然搭上瞿慕云的肩头，微微用力，“莫要因一时意气，毁了瞿家清誉。“
瞿慕云望着祖母眼中暗藏的锋芒，喉间似哽着块烧红的炭，灼得字句难以出口。
昨日舒窈欲离府时，那双清透眼眸里的疏离与克制，此刻突然清晰地浮现在眼前，搅得他心绪愈发烦乱。
她究竟是真心避嫌，还是早己存了疏远之意？这份悬而未决的忐忑，竟比北衙署里盘根错节的权谋更教人煎熬。
他垂眸掩去眼底翻涌的情绪，拱手时官服袖口扫过案几上的茶盏，泛起细小涟漪：“祖母所言极是，此事不急在一时。“话音顿了顿，“只是星岚年齿渐长，婚事才是眼下当务之急，还望祖母多费心思。“
说罢深深一揖，将未尽的心事连同分家之请，尽数埋进了愈发浓重的暮色里。
秋日暖阳透过紫藤花架，在青石板上筛出细碎的金斑，时光在笔墨与茶香中悄然流淌。舒窈半倚在美人靠上，素手握着羊毫在生宣上游走，笔下的白梅即将勾勒完最后一瓣。
星岚跪坐在竹编矮几旁，正将捣碎的花瓣滤进青瓷碗里，忽然抬头望向院角的月洞门——那里寂静如常，唯有几株芭蕉在风里轻轻摇晃。
“这几日成了几卷画，我想去聚宝斋看看，也好把……“舒窈搁下笔，指尖沾着的墨痕在袖口洇出一小片青灰。
“你快看！“星岚突然打断道，将面前的凤仙花调色碗往前一推。
“这新调的颜色染指甲很是生动，“她垂眸搅动碗中颜料。
舒窈望着少女刻意避开的眼睫，忽然轻笑出声。她伸手取过案头的团扇，扇面上未干的花色，混着星岚捣花的甜腻气息：“又在躲我的话？莫不是怕我真闯出府去，留你一人守着这空荡荡的院子？“
星岚的指尖猛地收紧，碗沿发出细微的刮擦声。她咬着唇抬起头，眸中却闪过一丝慌乱：“外头世道险恶，我也是担心你……“
几片花瓣落在舒窈未完成的画纸上，她伸手拂去花瓣，目光却落在星岚紧张的小脸上，说道：“放心，若未得你允许，我哪也不去。“
星岚心下稳微安定，她向外轻呼了一声：“绿云，把刚才泡的花茶拿过来。”
门外却没有应声，一阵轻微细碎的脚步声从门外传来，如猫爪轻挠着地面。舒窈与星岚原本相谈甚欢的声音戛然而止，两人下意识地对视一眼，眼神中都闪过一丝警惕。
片刻后，只见新来的丫鬟樱桃迈着小碎步，低垂着头，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茶盏走了进来。她的动作轻缓，似乎生怕惊扰到屋里的二人。樱桃身上的粗布衣裳洗得泛白，却浆得笔挺，头上简单地挽着发髻，插着一根银簪。
舒窈和星岚没有再说话，樱桃将茶盏轻轻放在桌上，福了福身，便低着头退到一旁，像个影子般安静地伫立着。
这樱桃和另一个叫石榴的丫鬟，都是星岚改的名。自她们来了之后，做事倒是勤快老实，手脚利落，该做的活儿一样没落下，脸上也总是带着恭顺的笑。可即便如此，星岚和舒窈依旧不敢对她们完全放心。这深宅大院里，人心隔肚皮，不知藏着多少隐秘和算计。
平日里，星岚和舒窈一般只让她们在门外侍候着，轻易不让她们近身侍候。
星岚似不经意问道：“绿云呢？”
樱桃垂目敛衽，一脸恭顺说道：“绿云姐姐被夫人传唤过去了。“
她顿了一刻，接着道：“从前院传来消息，辰时起就有人来回奔走，说是......“话音戛然而止
正说着，绿云回来了。
“大小姐！”绿云脚步匆匆，神色略显慌张，手中紧紧抬着个描金锦盒，一路小跑着进了屋。她额头上沁出细密的汗珠，几缕发丝黏在脸颊上，未及整理，便将锦盒呈到星岚面前。
锦盒打开，璀璨的光芒瞬间在屋内流转。
一对累丝嵌宝的赤金簪子静静躺在盒中，精巧绝伦。簪身以极细的金丝缠绕累叠，勾勒出繁复华美的花纹，上面镶嵌着颗颗圆润的珍珠和色泽艳丽的宝石，在烛光的映照下，熠熠生辉。
簪头是展翅欲飞的凤凰造型，尾羽灵动飘逸，随着绿云的动作轻轻颤动，仿佛下一刻便要振翅而翔。
舒窈凑近，目光落在这对簪子上，不禁微微颔首，赞叹道：“倒是很精致的一对簪子。”
星岚己转过脸去，对着侍立一旁的樱桃淡淡开口：“你先下去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