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肆的掌柜是个清瘦的中年男子,他正站在柜台后,抚弄着两撇胡子,专注地打着算盘记账。
店内的学子们大多只是看书,鲜少有人购买,可掌柜对此却毫不在意,只是偶尔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
只见他指尖在算盘上轻快地跳动,木珠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那娴熟的动作,就像演奏着一曲美妙的乐章,瞿星岚看着,觉得颇为有趣。“姑娘好眼力。”掌柜不知何时己走到近前,微笑着抚须说道,“这是我新收来的一幅簪花仕女图,风格与市面上常见的不太一样。”
舒窈闻言,嘴角上扬,露出一抹微笑,巧妙地岔开了话题:“掌柜的,我手上有一幅山水图,想请您这位行家帮忙掌掌眼。”
掌柜微微一愣,显然有些意外,但随即神色变得认真起来,说道:“姑娘请这边说话。”
舒窈小心翼翼地展开自己携带的画卷,画面中的远山近水、云雾缭绕,构成了一具和谐统一的整体,使观者仿佛置身于自然之中。掌柜凑近仔细观看画侧的印章,只见上面盖着“乘槎客”三个字。
“构图尚可,只是意境差了些火候。”掌柜捻着山羊胡,问道,“这画,是姑娘所作?”
舒窈垂眸避开瞿慕云探究的目光:“正是。不知贵斋可愿代售?”话音未落,身旁传来瞿星岚克制的抽气声。
瞿家兄妹交换了个惊愕的眼神。原以为不过是场普通的书画交流,怎料舒窈竟要将耗时数月的心血付与他人。
瞿慕云着折扇的竹骨,目光沉沉落在舒窈单薄的后颈,那里还沾着方才赶路时的碎发,倔强地,如同她此刻不容置疑的态度。
不等瞿星岚开口,舒窈己转身与掌柜周旋。她条理清晰地讨价还价,从抽成比例到展示位置,分毫不让。末了掌柜重重一拍案几,震得笔洗里的清水泛起涟漪:“痛快!姑娘只管放心,聚宝斋的招牌,定叫这画卖得风光!若还有佳作,随时送来!”
寄售的事情顺利办妥后,舒窈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总算落了地,整个人也微微放松下来。
踏出店门时,春日的阳光扑面而来。瞿星岚猛地拽住舒窈的手腕:“那幅《烟雨图》你画了好久!到底为何……”
瞿慕云看过来,也是这样的疑问。
舒窈赶紧安抚道:“我并非缺钱。离了安宁,总不能只做依附之人。晟京机会比较多,我想多试试。这样画技上也精进,如能成功,我也有了在晟京安身立命的底气。”
瞿家兄妹望着她坚定的侧脸,心头泛起酸涩。原来舒窈早己在心底筑起一座城池——她要的从来不是庇护,而是以手中画笔,在这深宅大院之外,为自己挣一方立足之地。
深秋的晟京笼在薄雾里,一行人沿着青石板路往秦河而去。河水穿城而过,两岸酒旗招展,画舫往来如织,丝竹声与叫卖声顺着霜风飘来,将寒意都染得热闹。
秦河码头泊着各色游船,朱漆画舫的雕花栏杆上垂着锦缎流苏,乌篷船的船舷挂着铜铃,随着水波轻晃叮咚作响。
瞿慕云扶着雕花船舷,看着舒窈倚着朱漆栏杆远眺的侧影,乌发被风撩起几缕,在她耳后轻轻摇晃。船篷下悬挂的铜铃叮咚作响,却盖不住他陡然加快的心跳声。
瞿星岚悄悄扯了扯绿云的衣袖,故意指着远处掠过的白鹭:“你瞧那鸟儿飞得真快!“她裙摆扫过甲板,带着丫鬟往船头走去,却在转身时瞥见兄长凝望舒窈的眼神——那目光像深秋的晨露,清透中泛着温柔的涟漪,让她突然想起母亲在世时,父亲看母亲的模样。
瞿慕云望着妹妹刻意避开的背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他常年握剑的手掌早己沁出薄汗,袖中的锦盒被捂得温热,此刻终于取出那方黑漆描金盒,盒面的缠枝莲纹在暮色里泛着微光。
“给你看个物件。“他将盒子轻轻递过去,“在集上看到这方十友墨,忽然想起在安宁时你曾提起过的。“
舒窈指尖刚触到冰凉的盒面,便如遭电击般猛地缩回。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时她为练水墨画,在书画摊前采买笔墨,盯着一方印着小花的墨锭,随口说了句“有种十友墨,题有名花十友,甚是雅致“。那本是无心之语,却没想在时光长河里,被人妥帖收藏至今。
“谢谢大哥!“她指尖抚过盒上精致的描金花纹。这方墨华贵非常,光是这黑漆描金的盒子,便透着说不出的精致。
秦河的风掠过水面,卷起她鬓边碎发,也带起盒中若隐若现的龙脑香。
瞿慕云的眼神炽热而忐忑,眼底藏着小心翼翼的期待,这让舒窈心跳陡然加快。
平日里的瞿慕云,是威风凛凛的武将。
国字脸棱角分明,剑眉下一双星目锐利如鹰,浑身紧绷的腱子肉彰显着力量感。
此刻他却像个青涩少年,难得流露出的柔情,反倒让她有些手足无措。她慌忙垂下眼睑,不敢再看那双灼人的眼睛,耳畔只余下芦苇沙沙作响,与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声。
舒窈有考虑过自己的未来,未来却没结婚这一项。
她本来打算等星岚觅得良缘,自己可以回安宁过悠闲的生活。
边境小城,婚配上可操作的空间很大,有她的漏子可钻。
晟京虽繁华,也比前朝多了几分开明,却仍是个连心动都要谨小慎微的地方。
男女之情若不通过三媒六聘、父母之命,便如暗夜星火,稍纵即逝。
舒窈望着瞿慕云欲言又止的模样,心下复杂,如若不是这个朝代,他应该是她会喜欢的类型。
但既然处在在这样朝代,门第、世俗的规矩,如同千钧巨石横亘在前。
突然她想起前日在书肆读到的诗句:“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或许有些情愫,从一开始就不该萌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