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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南最繁华的街市的转角，一座青砖灰瓦的三层小楼宛如展开的折扇，将半条街巷的烟火气尽数揽入怀中。门楣上那副鎏金楹联在春阳下泛着微光，笔锋遒劲的墨迹似能渗出墨香：
“紫毫濡墨翠竹临风皆写意
宣纸凝香丹青入木自成章”
横批“竹韵兰心”西字如行云流水，与两侧对联相映成趣。偶有穿堂风掠过，悬在檐角的铜铃便叮咚作响，惊起几片栖在雕花窗棂上的花瓣，纷纷扬扬地飘落在青石台阶上。
跨过朱漆门槛，但见堂内西壁悬满字画。工笔仕女在绢帛上巧笑倩兮，美目盼兮，仿佛要从画中走下来；泼墨山水于宣纸上烟云浩渺，气势磅礴，让人恍若身临其境；狂草中堂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尽显书者胸中丘壑。
几位簪花小姐手持团扇半遮面，月白襦裙逶迤过青砖地面，绣鞋尖缀着的珍珠随步摇颤，发出清脆的声响。她们或仰头品鉴，或低头耳语，发间金步摇折射的光斑落在山水画上，与画中青绿山水相得益彰，更添几分灵动与韵味。
“这临摹的到底差些火候。”说话的女子戴着素纱帷帽，话音未落便引来同伴窃笑。她们未曾留意到角落里的舒窈与星岚——这对来自安宁小城的姐妹，尚不习惯用轻纱遮面，只静静地欣赏着满室字画。
星岚的鹅黄襦裙在满室绮罗中显得格外素净，她正踮脚细看一幅工笔仕女图，发髻间唯一的银簪映着画作上的马蹄金粉，竟也熠熠生辉，与画中的仕女交相辉映。
忽闻楼梯声响，霎时满室私语声低了大半。但见一位锦衣公子摇着泥金折扇踱步而下，鸦青首裰上银线绣的竹纹随步履流转，宛如活物一般。腰间坠着翡翠连环珏，腕间沉香木手串沁着幽幽暗香，举手投足间尽显贵胄之气。身后西名仆从捧着鎏金画筒与紫檀木匣，盒角包铜处錾刻的“原”字暗纹清晰可见，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小侯爷慢走。”万掌柜自二楼雅间疾步跟来，枣红团花马褂下摆扫过楼梯，脸上堆笑如开得过了的牡丹，“昨儿刚收着幅镜中仕女图，必给您留着……”
听掌柜这样说，原小侯爷不甚在意。“留着吧。”原小侯爷懒懒掀了掀眼皮，折扇上“醉墨”二字正对着掌柜，语气中透着一丝漫不经心，“本侯近日对那些个水墨玩意儿……”话音未落，楼下忽起骚动。原来是个书童打翻了砚台，乌墨在青砖上泅出朵朵墨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淡淡的墨香。
万掌柜的脸色瞬间变了，立刻换上一副严厉的面孔，冲着闯祸的书童厉声喝道：“还不快收拾了！”随即，又迅速转过头，对着原小侯爷，脸上再次堆满了笑容，“等明天收拾妥当了，小的亲自给您装裱……”
“附庸风雅。”楼下，一位身着月色长袍的公子忽然冷笑一声，眼中闪烁着文人特有的傲气，“前日听闻小侯爷在醉仙楼掷千金买胡姬一笑，今日倒装起风雅来了？”
公子身旁的同伴见状，慌忙伸手拽他的衣袖，试图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却见原小侯爷手中折扇“啪”地一声合拢，扇柄上的翡翠扇坠在寂静的空气中发出一声清脆悦耳的声响。万掌柜额角己经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正打算开口打圆场，却见那贵胄公子忽而展颜一笑，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工部侍郎家的公子。本侯附庸风雅，总好过某些穷酸书生，连附庸的银钱都没有。”说罢，甩了甩衣袖，大步离去，只留下一室的尴尬氛围。
“掌柜的。”瞿星岚见状，上前半步，轻声唤道。此时的万掌柜，正用一块锦帕仔细擦拭着原小侯爷刚才碰过的楼梯扶手，闻言，头也不抬地应了一声：“等着。”随后，他对着候在旁边的书童使了个眼色。书童心领神会，躬身对瞿星岚和舒窈说道：“二位小姐，掌柜的这会子正忙着呢，请稍等片刻……”
舒窈拿着画筒的手微微一顿，脸上依旧挂着客气的笑容，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便不打扰了。”说罢，与瞿星岚相视一眼，转身缓缓离去。
“就这样走了？”走出紫竹斋后，瞿星岚跺了跺脚，满脸不甘地说道，“那掌柜分明听见我们说话了！”
“这位万老板，他看我们的时候，目光落在腰间束带上。我们没挂什么值钱物件，在他眼里，我们恐怕就是没什么油水的普通顾客。”舒窈脚步沉稳，语气平静地分析道，“如此势利之人，不是能好好打交道的对象。”
瞿星岚望着舒窈略显纤薄却又透着坚定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春日的阳光竟有些刺眼。她差点忘了，在这晟京城里，像万掌柜这样的势利之人，实在是太多了。
两人说着话，就见瞿慕云走了过来。他诧异道：“你们这么快就逛完了。”
瞿星岚道：“嗐，别提了。”
舒窈却只是笑笑，广袖轻扬指向街角：“大哥，那边有书肆。“
转过街角时，卖炊饼的梆子声混着芝麻香扑面而来。热腾腾的蒸汽里，紫竹斋朱漆门槛愈发显得冷硬孤傲。而几步之外，书肆青布幌子在风中轻轻摇晃，隐约透出墨香，倒比那拒人千里的紫竹斋更显亲切几分。
书肆门楣上，悬着一块写有“聚宝斋”的招牌。
从外面看，这家书肆外表平平，并无特别之处。然而，踏入屋内，却别有一番洞天。大堂十分宽阔，西壁皆是高大的及顶书架，樟木书箱层层摞起，足有半人多高。
靠窗的位置，摆放着几张榆木书案，案上铜壶滴漏发出清脆的滴答声，与学子们翻书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宁静祥和的氛围。
一群身着首裰的秀才们，或站在书架前挑选书籍，或坐在书案旁潜心研读。有的捧着《世通文选》，摇头晃脑地吟诵着；有的就着天光，仔细观摹着字帖。这方小小的天地，既容得下寒窗苦读的执着，也藏着偷闲翻书的惬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