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笙试试探探的走入楼内,发现楼内楼外风格一致,原本都应该是很华美的布置过,但是因为久久不得人气的滋养,所以楼外显得荒凉,楼内也显得阴冷。孤男寡女忽然跑到了这里相会,这实在是透着奇怪。尤其程英德先前对她一首是以礼相待,好归好,但从来没有逾矩之处。
“难道是早就看上了我,看到如今忍不住了?”她暗自忖度。
如果真是这样,那就很不好办。她又得想法子全身而退,又不能和他撕破脸皮。
这时,旁边的房门一开,程英德走了出来,原来那门后是个小客厅。林笙正担忧着他会忽然化身为色狼,可打过了照面之后,她就见他面色暗沉,眼睛陷在青晕里,是个非常疲惫憔悴的模样。
“大哥?”她吃了一惊:“你怎么变成了这个模样?是病了吗?”
程英德看着她,摇摇头:“没病。”
“那你这个脸色——”
他打断了她的话:“是心病。”
“还是因为龚秘书的事情吗?你是不是得着什么不好的新消息了?”
程英德对她是怎么看怎么好,所以一想到她这些天的所作所为,就感觉透寒彻骨:“吴连的药都运干净了,没想到我还能把你叫过来。”
他答非所问,林笙对着他端详了一番,显出了察言观色的小心姿态:“大哥,你是从别人那里听了我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吗?还是我之前说了哪句话,不好听,让你记在心里放不下?如果是这样的话,请你明白的说出来。”
程英德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和林笙这样剑拔弩张的一天:“是我今天说得不明白,还是你先对我打了两个月的哑谜?”
林笙听到这里,感觉程英德不是打算化身为色狼,是有了别的事情要东窗事发。可是他们之间还能有什么别的事情?
她昼夜提防着这一天的到来,希望着它不要来,可它终归还是来了,也好,让她放下了提着的一口气,转而精神抖擞,进入了新的战斗状态。
“就是你今天说得不明白!”她皱了眉头:“我不知道我这两个月打了什么哑谜。你知道,你来告诉我。”
程英德抓住她的手臂,一把将她拽进了身后那间小客厅,关起门后才怒道:“你利用我!你要害死我!”
这句话一下子说中了她的心事,她的气焰明显低落了些:“你是说吴连那件事吗?”
他很意外:“好,你承认得很痛快。”
她低了头,脸上也有了苦恼神色:“其实我一听吴连出了事、生意做不下去后,我就想到了这一点。乘风是靠着轮船赚钱的,你先前费了好大的事,调动轮船专门去运吴连的药,可这吴连说跑就跑,不但药品生意是做不成了,还耽误了你在别的方面发财。吴连再有苦衷,从商业的角度来看,这也算是不负责任,也就是这个买卖没法签订正式的合同,否则他都是犯了法的。我当时给你介绍吴连,把这生意夸得天花乱坠,结果我是舒舒服服的坐在家里赚了一大票,出力操心受损失这些事情却是都扔给了你。你要是因为这个怨我,那我没得说。”
程英德愣了愣:“我说的不是这个。”
她也愣了:“那还有什么别的?”
“你还要继续装傻?”他猛然压低声音,咬牙切齿的问:“你说,你是不是在利用我走私磺胺?”
“磺——”她一时张口结舌,但是声音也低了:“你这是什么意思?吴连那些药在法律上都是非法的,胃怡舒的牌子有问题,西药也都来历不明,这你早就都知道。现在生意都做完了,你才问我是不是在利用你走私磺胺?”
“磺胺和别的药品不一样!”
“我认识字,我有常识,我知道磺胺和一般的西药不一样。可我根本连货单都没有见过,我哪里知道吴连卖的都是什么药?这些不应该是你最先知道的吗?如果你早看见了货单上面有磺胺,你首说你不肯要,难道吴连还会对你强买强卖?”
“货单上没有!”
“你真是把我说糊涂了!货单上没有磺胺,但是你在船上偶然发现了那东西?还是你把磺胺当成别的药卖掉了?这是很要紧的事情吗?再说就算真有了什么磺胺,又怎么样?你不是程家大少爷吗?你们程家连军火烟土活人都敢卖,不敢卖磺胺?”
林笙一边和他针锋相对,一边——据程英德目测——好像也是一头雾水。所以说完这些话后,她紧跟着又问了一句:“是不是有人对你说了什么?还是有人要拿那些磺胺做文章、找你的麻烦?如果你说是我存了什么坏心、利用你去走私磺胺,那我不能承认;如果你是因为走私磺胺一事受了攻击,那么我虽无能,但也愿意陪你一起面对。”
程英德叹了口气。
“你倒是说呀!”
“那磺胺是日本人的。”
“什么?”
“我说那磺胺是日本人的!不知道吴连通过什么手段弄到了那批磺胺,通过乘风的货轮把它全运出了天津,而那些磺胺又全被你那个张经理当做阿司匹林低价买了走。现在日本人找磺胺,先是通过吴连锁定了我,后是通过阿妙暗中调查我,龚秘书就是为此而死的!”
林笙听到这里,露出了张口结舌的表情:“你……你的意思是,那磺胺是吴连从日本人那里……偷来的?”
“谁知道他是怎么弄来的!”
林笙也很纳闷,感觉程英德的思维方式挺奇异,不明白他是如何想到了这一步来。不过他肯往这个方向猜测,也可以。
程英德又道:“我不知道日本人现在是怎么看待我的,如果也把我打入反日分子那一列去,我可是有点冤。我只是不愿意和日本人为伍,反日倒还谈不上。”
“在现在这种情形下,中国人反日有什么稀奇。反正我对日本是没什么感情,我随时可以反。”
“幼稚!我还嫌日本人对阿妙支持得不够多吗?”
“程家的事和日本人有什么关系?程叔叔那么厉害,日本人还敢插手到你们家里去?”
程英德烦躁的一转身,感觉自己深谋远虑,和林笙说不明白。可转过去之后一想,还不行,话还没问清楚,于是他又转了回来。结果林笙忽然一拍手:“不对!吴连是张经理联络的,药也是张经理拿走的。你质问我有什么用?张经理呢?”
程英德看着她,眨了眨眼睛,同时哑口无言。
这一阵子他殚精竭虑,根据有限的事实,进行无限的想象,累得脑子里轰轰作响,除了怀疑林笙就是防备妹妹,竟然把张经理其人给忘了。
林笙这时又道:“大哥,你把张经理先找来。有什么话,我们三方当面对质。否则我们各说各话,终归是说不明白。不过你讲吴连偷了日本人的磺胺,这一点我还是有点信的。虽然我和他不熟,但我总觉得,这像是他能做出来的事情。”
程英德没空搭理她,也认为应该先去找张白黎。可在他发号施令之前,林笙又拦住了他:“大哥,你不要那样兴师动众的派人去找,如果张经理心中有鬼,见了这个气势就要偷偷跑掉了。你等等,这里的电话能不能用?能的话我先往丁生大厦打个电话,找个借口叫他出来,就说——算了算了,说什么由你来决定,要不然我怕你又要怀疑我是给张经理打暗号。”
“就说我要向他问问吴连的事。那边的电话是通的。”
林笙走过去拿下电话机的话筒,当着程英德的面,口齿清楚的要通了号码。那边传来了一声熟悉的“喂”,林笙对程英德招了招手,意思是让他过来一起听,同时问道:“请问是和胜贸易的张经理吗?”
程英德走到她跟前,俯身将耳朵凑向了她,与此同时,那熟悉的声音陡然变了音质和腔调:“我是这里的工友,张经理今天没来。”
林笙又问:“那他昨天到办公室了吗?”
“昨天来了,今天没来,办公室的门也没有锁,我送了两次热水过来,门都是这样半开着。”
林笙哦哦的答应了几声,同时扭脸望向了程英德。程英德伸手接过话筒放下,将电话挂断了。
林笙估算着从此地到丁生大厦的距离。张白黎的办公室,对外挂名是“和生贸易”,她的语音是标准的,所以他一旦听到了“和胜贸易”西个字,就会知道一定是她那边有了变故。
中午被人载离码头的磺胺,一路快马加鞭的离开上海,即便尚未离开,想要寻觅它的踪迹,也要耗费一些时间。捉拿张白黎显然是要比捉拿磺胺容易得多,所以她心事重重的看着程英德,想要没话找话的拖延拖延,不必久,凭张白黎的本事,哪怕多给他十分钟,便己足够他融入人海。
“说是今天没来。”她说道:“会不会是去码头了,今天还有没有船到?”
“有。”程英德答:“清晨到的。”
“那我猜他一定是在码头。反正他在办公室也是无事做,有船到的话他当然是会跑到码头等船。我们一起走,去码头看看吧!”
程英德看着林笙,忽然想到值此非常时刻,自己可以理首气壮的把她留下了。无论她是否离婚,无论她对自己有没有情,都没关系了。
“不。”他答:“你留在这里,不要出去。我这是为了你好,龚秘书己经死了,我不希望你也出事。”
林笙隐隐觉出了不妙:“嗐!我和龚秘书不一样。如果龚秘书知道一百,那我至多只知道一。就算日本人来了,他们抓我也没用处呀。再说天都黑了,我总留在这里也不是事。家里人还等着我呢。”
“你家里的人,不就是只有一个李思成?”程英德说:“不要管他,他和你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