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人躲进神社旁那片杂草丛生的后院,那里有个旧井盖,盖子上刻着“昭和二十三年”的字样,锈迹斑斑。赵叔还没完全清醒,但气息稳定,我给他灌了一口糯米水,让他暂时免受“故事融合”的侵蚀。
“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林予川坐在一块苔石上,声音嘶哑。
我没急着回答,而是看着手上那块碎裂的镜框。
刚才那一击虽然破了裂口女的“象”,但只是暂时——我们没解开谜题,只是打断了片段。
这条街,正如我推测的那样,并不是一个灵体所构建的“结界”,而是由无数都市传说拼合而成的封闭叙事空间。
我曾研究过“集体恐怖记忆”的理论。
人类对死亡的恐惧,会在代际之间被复述、加工、替换。
传说由“听说”演化成“亲历”,再变成“亲眼见过”的变种;最后,就成了“它真的存在”。
而现在我们所在的地方,就是这样一个——由流传构建、恐惧喂养、复数记忆堆叠形成的场所。
我不知道是谁起了这个局,但能把裂口女、八尺大人,还有其他怪谈“融合成真”的存在,一定不是普通的怨灵。
“有人在‘讲述’这个故事。”我喃喃说。
“什么?”林予川抬头。
“我们不是进了一个灵异空间。”我缓缓吐字,“是被拉进了一则‘正在被讲述’的都市传说中。”
“像在剧本里?”他惊道。
“更像是在‘集体梦境’中——一段失控的、由不同灵异故事杂糅生成的传说聚合体。”我捏紧手里最后一张保命符。
“这不是一个局。”我转头看他,“是一座舞台。”
“而我们,正在被它们当做‘主角’,逼着继续往下演。”
他听得头皮发麻:“那我们该怎么办?是要把这个舞台烧了?”
“烧不掉。”我摇头,“你没发现吗?每一个传说都需要我们‘回应’才会激活。”
“八尺大人,需要你听到她的声音;裂口女,需要你看她的脸;再往后……我敢肯定,这条街里还藏着更多的‘角色’,只要我们碰了它们的‘关键词’,它们就会被激活。”
“那我们避开它们不就行了?”
我冷笑一声:“这是叙事空间,不是物理空间。你越躲,它越会来——”
“你越‘怕’,它越活跃。”
因为这不是“灵异事故”,而是“恐怖故事”。
而我们正在被迫成为主角。
“我们要做的不是破阵,而是——让这个故事结束不了。”我说。
林予川一怔。
“如果它们是靠叙述成型,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让这个‘剧本’脱轨,让它找不到下一个章节。”
“我们不回答、不回应、不进入情节、不落入预设节奏。”
“我们要变成‘讲不下去’的人物。”
我盯着远方那条空无一人的街道,缓缓吐出一句话:
“让故事,崩溃。”
夜,悄悄降临。
我们原路折回,在一家无人的澡堂内躲藏下来——这家澡堂白天我们没注意过,但现在它竟然开着,水池中还飘着淡淡的草药味。
我没动水,只是小心地把赵叔安置在更衣间里,用木板封住外门。
林予川点着几根香,靠在墙上发呆。
我知道,他也累了。
不是身体,是精神。
“你说……”他忽然开口,“我们为什么会被选中?”
“因为我。”我没有犹豫,“这种构成方式的‘传说空间’,需要引子,而我恰好具备了‘足够的异常值’。”
“你是说你能力太强了?”
“不是‘强’,是——太‘特殊’。”我注视他,“说白了,这地方像条溺水的蛇,看到我的灵力,就像看到了火焰,想扑上来吞掉,取暖,续命。”
林予川笑了笑,眼里却没了笑意。
“那我们是鱼饵。”他说。
“不,是猎人。只是现在被绑住了手脚。”我拉出一根钉子,“但我们还有机会。”
“你想怎么干?”
“我们要反过来——设个‘新故事’。”
“你要编个故事,把这地方骗崩?”
“不骗,是写。”我眼里亮起光,“我来讲一个‘假的’传说,然后我们自己去激活它。”
“就像……反向植入一个叙述病毒。”
“只要‘它’信了,就会按照我们编的剧情走。而我们——就可以找到那个真正的‘讲故事的人’。”
“你确定你编得过它?”
我抬头,望着昏黄灯光下那具模糊的人偶——那是澡堂里悬挂的某种装饰物,一首在微微摇晃。
我慢慢露出笑容:
“你忘了我们的工作是做什么的了吗?”
“我现在就是专门,拆故事的人。”
“故事要从哪里开始?”
林予川压低声音,语气还是有些不敢置信,“你现在是要在灵异空间里,‘写一个传说’出来?”
“别这么说得像我要开讲座。”我用一枚生锈的钥匙轻敲膝盖,思索着接下来的结构。“我们不需要真把故事写出来,只要能让这个空间的‘规则’相信它是真的。”
“可我们说的,它信吗?”
“它不是‘听众’。”我盯着远处,“它是结构体,是机制,是无数‘己存在故事’的集合体——它不是靠理解,而是靠‘感知’关键词激活事件。只要我丢出去的是‘符合逻辑、充满恐惧、符合它胃口’的故事,它就会吞。”
“像喂狗?”
“噗哈哈哈。 我们给它一点尊重,像喂猛兽。”我盯着他,“喂得好,我们脱身。喂不好……我们就成了‘新章节’的一部分。”
他没再说话。
我站起身,在澡堂的水雾中,慢慢捏出一个“传说雏形”。
“这是个新故事。”我开口时,自己都觉得声音像是某种冷水泡出来的,“在静冈山间,有一个叫‘足留町’的小村落,战后废弃了。但每年夏天,当地人会传一个说法——”
“‘如果你走进没有开门声音的澡堂,会听到池底传来呼吸。’”
林予川眼神动了动。
“那个声音,不急不缓,像婴儿一样。”
“据说,那是当年一个被溺死的婴儿,他的母亲在战争期间疯了,把他泡在药汤里,日复一日地守着,以为还能活过来。”
“后来,那些汤变黑了,池底浮出一层黏稠的膜。”
“再后来……那家澡堂消失了。”
我顿了顿,低声说:
“但每年夏天,当夜里温泉气温比空气更冷时,那间澡堂就会‘被找回’。”
“不是被人找到。”
“是自己回来。”
林予川瞳孔微缩。
我盯着雾气轻轻飘散的热水面,缓缓蹲下身来,在池边滴了一点朱砂。
“你编的这也太真了。”他轻声说。
“所以它就会信。”我轻声回,“它是空间,但它的结构,是靠‘恐惧’生长的。”
“——我们现在就在这个‘恐惧’的栅格之间。”
话音落下,我看到水面上起了一圈诡异的涟漪。
不是我手动造成的。
那是反应。
空间,动了。
“它吃进去这段了。”我咬住舌尖,确认。
下一秒,头顶澡堂的老旧喇叭忽然响起“滋啦”一声。
林予川下意识抬头:“广播?”
“不是广播。”我冷冷说,“是——故事接收机制激活。”
我们把一个假的“都市传说”像鱼钩一样丢进这片空间。
现在,它要回信了。
水池深处,缓缓传来一阵声响——不是水的波动,也不是管道震动。
是一种极其细小、但很“真实”的、类似婴儿哼鸣的声音。
“咿……呀……咕噜……”
像是有个孩子,被关在水底,含着气泡,在缓慢呼吸。
“它……成型了。”林予川瞳孔微缩。
“现在我们需要下一步。”我迅速站起身。
我打开随身携带的小药盒,从最底层掏出一支几乎不用的“引灵钉”——这原是做祭坛锁场时的临时道具,作用是将“非存在”的灵引入一个具象躯壳中。
“我们要做什么?”林予川己经有些神经麻木。
“我们来帮它‘落地’。”我把那支钉子放进池边。
如果这个假传说能在这个空间生成足够的“感知重量”,它就能作为一个“角色”——和那些被激活的裂口女、八尺大人一样,成为这座街上的一环。
但我们控制着它。
我们是“编剧”。
我盯着那支钉子,忽然伸手划开自己的掌心,滴下一滴血。
“小姐!”林予川吓得站起来。
“没事。”我低声说,“我们要让这个‘角色’有足够的“存在感”。”
“让它成为——最重的故事。”
下一秒,水面猛地炸开一圈波纹。
一道极其纤细的“影子”像婴儿的手臂那样,从水中探出,轻轻碰到了那支钉子。
整个澡堂的灯光,忽然闪了三下。
一股扭曲的潮湿气息,铺天盖地压下来。
而那钉子,被轻轻推到我们面前。
上面——多了一枚极小的、血红色的指印。
是……婴儿的指印。
我猛地抬头:
这个传说,己被“实体化”了。
林予川吓得脸色发青:“你现在搞出了一个新的鬼?”
“不是鬼。”我缓缓站起身,神情冰冷。
“是我们的‘故事炸弹’。”
“它一出现,就会和那些原有的‘传说机制’发生冲突。”
“他们之间不兼容。”
“就像一套程序里插进另一套语言格式。”
“这街,会崩。”
我目光如刃:
“——现在,去找‘讲故事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