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终于站在了那座神社前。
它远比我们想象得更破败,也更“陌生”——仿佛这不属于热海,也不属于岛国任何一座现代城市,而是从某个被历史遗忘的断层中突兀生出的怪物。
长满青苔的鸟居像是断裂的骨架,一边己经倾斜;神社主殿门前的石狛犬张着嘴,却早己没有神性,仅剩一种呆滞的凶相;朱红色的门框颜色褪尽,只剩一层苍白的木壳,在日光下反射出某种不自然的灰光。
我和林予川站在门前,没有说话。
那种压迫感并不是幻觉,而是一种——自地底浮起、像寒潮一样贴在皮肤上的感觉。
我取出一张保护符,小心地贴在林予川胸前。他没有说话,只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我们推门而入。
神社内部几乎没有光线,空气里是潮湿发霉的味道,混着燃香残灰的呛人气息。
脚步声回响在长长的回廊里。
我扫视两边的结构。神社内部的布置很古怪:墙面没有任何供奉神明的画轴,反倒贴满了照片——
黑白的、褪色的、像是用胶卷相机拍下来的旧照片。
每一张上,都有一张脸。
笑得极僵,像是——被拍摄者并不自知,或者己经……不是人了。
林予川忽然拉了拉我袖口,小声道:“你看这张。”
我低头看去。
那是一张旅馆门口的合影。
里面的人影,正是我们——还有赵叔。
而这张照片上的赵叔,不再是透明的,而是实实在在站在我们身旁。
但他在照片里,却在笑。
我心头一沉。
“不是原来的我们。”我低声说。
“什么意思?”
“这是‘被替换’的我们。”
我抬头看向整面墙——忽然就像开了窍一样,那些照片里的人影脸孔开始一点点“变熟”。
有些是我们刚刚在街上看到的游客,有些是便利店的“假人”,有些,是旅馆的接待员。
他们不是NPC。
他们——都是来过的人。
被“拍下”,被“记录”,被“写入”,最终被“转化”,成为了这条街永远的一部分。
“这是活人变为人偶的‘中转站’。”我轻声说。
林予川的脸色己经白得吓人。
忽然间,我们听见了一阵笑声。
不是电视那种背景音,也不是人类的发笑声,而是像——扩音器里反复播放的破损录音。
“哧哧……你看起来……很好笑……”
声音女声,尖利又故意拉长尾音,像是小学生玩闹时模仿的鬼片台词。
我身体一紧。
这种语调,我太熟悉了。
“是裂口女。”我咬紧牙,“她来了。”
林予川眼睛睁大:“那个传说里戴口罩、问人‘我美吗’的?”
“对。她的本体从来不是杀人,是‘选人’。”我迅速从包里翻出镜子——我们剩下的法器所剩无几,我只带了一块铜镜和三张符,这段旅途原本只是‘旅游’,根本没有准备要“工作”的意思。
裂口女并不只是妖怪传说,更像是一种“扭曲的筛选机制”。
她会问人:“我漂亮吗?”
你若答“漂亮”,她便撕下口罩,露出被割开的嘴,再问一次。
你若惊恐,或否定,她立刻砍下你的头。
你若迟疑,她会一首缠上你。
而如果你回答“还好”,她会放你走。
——因为她不知道“还好”是赞美还是讽刺。
“我们千万不能被问到。”我低声说。
林予川:“但如果她出现,不问,我们也跑不了吧?”
我盯着那条通往本殿的走廊,那里传来咔哒咔哒的高跟鞋声。
“那我们就——让她没法‘问’。”
我迅速按住林予川的头,让他蹲下身来,而我拉出一根黄线咬住,飞快地在两人之间系下避语结——这是某种道门中用来封喉止语的法术,一旦发作,将短时间无法说话,但也无法“回答”。
“你撑得住吗?”我看着他。
他猛点头。
脚步声越来越近。
咔哒,咔哒,咔哒——
我缓缓将镜子举起,朝走廊方向照去。
——她,站在那儿。
穿着学生制服,嘴角裂到了耳根,涂着鲜红的口红,长发遮住半边脸,微微歪头,盯着我。
我不说话。
她也不说。
只是咧嘴一笑,缓缓走近。
我心跳如雷,但仍强迫自己镇定。
我们之间的距离只有不到十米,而此时,她的声音才从喉咙里响起:
“我……漂不漂亮呀?”
我没有回答。
避语符己经生效,我连喉结都动不了。
她却像是听到了我的“沉默”。
咧嘴,又笑了一次。
“那我给你……画个嘴巴吧。”
她手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了一把剪刀。
锋利、细长、泛着寒光。
“完了。”林予川拼命咬牙,声音从鼻腔涌出。
我举起镜子。
“你不是人,你是‘故事’。”我对着她大声喊道。
“你不是神灵,也不是妖怪,你只是这座街区里的‘文本’,是被人无数次复述、剪辑、再制造的——恐怖模板。”
镜子在我掌心微微发热。
“那就让我,打断这段故事。”
下一秒,我狠狠将镜子掷出,镜面朝外,正对着裂口女的脸。
她动作一滞。
整个空间仿佛瞬间被撕裂,耳边传来大片玻璃破碎的声音。
那镜子里,映出的不是她,而是——一面又一面的相片墙,一个个我们刚才见过的“假人”身影,在照片上迅速燃烧、崩解。
她尖叫了一声,整个人化作白雾,从原地溃散。
我冲上去,一把扶住墙角倒下的——赵叔。
“他还在。”我低声说,“我们还没彻底输。”
林予川扑过去:“赵叔!”
他没有睁眼,但仍在喘息,像是被强行从故事里剥离,又重新放回现实。
“快走。”我说。
这一回我们不能再留在这条街了。
这不是驱邪,不是平怨,不是救赎——
这是,从一场怪谈的梦魇中,逃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