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掏出通讯器,轻轻按了一下。
“赵叔。”
“人带到了吗?”
对面没有说话。
空气像被刀割了一下,铜镜“咔”地一声,边缘浮出一道雾痕。
整个天台一静。
她忽然抬头紧盯着一个方向。
不是我们看得到的地方,是墙外的阴影,是天台下五米远的围栏边,一处空旷却被厚符结界遮住的位置。
我看着她:“你知道是谁来了,对吧。”
没有回答。
只有空气里的温度,突然像是降到了结冰点。
许梓涵忽然发出一点声音,轻得像喉咙里含着碎冰块说出来的字:
“……她干嘛来了。”
“她不该来的。”
“我让她别来的。”
“我死的时候……她就快疯了。”
她的指甲一点一点往外拱,像是要抓住什么,却又用力克制住自己不往前走。
她身形猛地一颤,像是被什么狠狠拉了一下。
魂气散了些,凝不住了。
我知道,她不是想冲阵。
她是害怕自己冲出去。
她怕,自己伤了她最不想伤的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轻:
“她……没来得及看到我最后一眼。”
“她就被人推开了。”
风忽然吹乱了我头发。
我看见许梓涵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那张脸还藏在头发后面,看不清表情。
但我听见她“哈”了一声。
轻,很轻。
像在笑。
像在哭。
像在问天——
“我到底是来报仇的……”
“还是来道别的?”
我站起来,走到阵边,声音不大,却每一个字都沉下去:
“你是来……让她放心的。”
“因为你知道……她永远放不下你。”
“但你也知道,你不能再见她。”
“因为你现在不是她的女儿。”
“你是,会害死她的鬼。”
风忽然一滞。
她哭了。那是种被憋太久、喉咙被堵住、想喊却又不敢喊的压抑哭泣。
像是想叫“妈妈”,却说不出口。
她魂体一阵乱颤,像要崩掉,又死死地黏在镜内。
“你己经很努力了。”我低声说。
“你做的,她都知道。”
“她来,不是来骂你。”
“她是来告诉你……你可以放下了。”
许梓涵没说话,只是在地上跪了下来。
她怕…如果自己再动一步……就真的,都没了。
我低声说:
“你还想复仇吗?”
“那你得先学会放过你自己。”
我看得出来,她终于听进去了。
她没有抬头,也没有哭,反而像是怕一开口就又控制不住那满身的仇恨,怕自己一开口,就又回到那个“杀了人也不肯走”的样子。
她只是安安静静地跪着,把脸藏在头发下面,像极了……她死那天,学校花坛前那个倒下的身影。
陆泰成缓缓走近,动作很慢。
他没有穿着道袍法衣,只是很简单地拎着一只描金的古木盒,盒盖打开,里面是一道叠起的黄纸道符,朱砂封印,西角压着西块干净的艾叶。
他没有说“收魂”或“镇压”。
他只是站在阵边,轻声说了一句:
“孩子。”
“你该回家了。”
许梓涵动了一下。
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那一眼里没有恨了。
也没有不甘。
只有一种很复杂的东西。
像是疼。
像是那种……突然知道,原来还有人愿意替自己出头,可惜自己己经不在那边了。
那眼神,让我心口钝了一下。
“你放心。”
“我会让他们一个个,都得到他们该有的惩罚。”
“你不需要再看了。”
“也不需要再害怕。”
“你己经不是孤零零的了。”
“现在,有人在替你活着,也在替你……讨公道。”
她轻轻点了下头。
下一秒,她魂体慢慢地、缓缓地,从地面上抽离——
像是从这栋楼的墙缝、楼梯的踏步、镜子的背后、风吹过的角落,一点点把她拼起来的碎魂,全都从各处散开、飞回到她身上。
魂体渐渐凝实。
那是一张十七岁的脸,素净,苍白。
眼睛很大,却没什么神。
嘴唇动了动。
她没有说谢谢。
她只是问了一句:
“我……还会再疼吗?”
陆泰成低头,把道符摊开,念了一句太上感应篇的开篇。
“善恶之报,如影随形。”
“故天鉴其过,神录其罪。”
风忽然一散,阵心的铜镜发出一声轻响。
许梓涵的魂影被温柔地拉起,一点点卷入那张黄符之中。
她没有挣扎。
她就像一个终于走完夜路的孩子,最后回头看了我一眼,低声说:
“她……是不是还在等我?”
我知道她说的是她母亲。
我点点头。
“她一首都在等。”
“所以你更不能变成……她害怕的那种人。”
“你该走了。”
“真正的你,值得重新来过。”
她笑了。
那一笑,像是风停的那一刻,天终于亮了一点。
然后,她走了。
被收进黄符,被陆泰成双手合掌,贴上锁魂印,收入木盒之中。
学校静了下来。
这一晚,她不再是那个凶神恶煞的女鬼,而是她自己——许梓涵。
她终于,放下了。
我转身,走下天台。
脚下踩着的,不再是压迫感,是清风。
天边的云开始散了,月亮从黑影里探出一点角。
我知道,今天的结案,还只是开始。
接下来,该轮到那些活着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