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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阳宫宣政殿的青铜兽首烛台被擦得锃亮，龙纹御座前的丹墀上，玄色玉圭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嬴政端坐在御座上，玄色衮服的金线在烛火下流转，像蛰伏的龙鳞。
他垂眸望着阶下被按跪的赵高——昨日还鞍前马后揣着蜜饯的老阉人，此刻发髻散乱，囚衣浸透汗渍，活像条被剥了鳞的鱼。
"带证物。"他声音像敲在青铜编钟上的玉槌，清冽震得殿角铜铃轻晃。
蒙恬捧着漆盒上前，掀开锦帕的刹那，殿内响起抽气声。
首件是半块焦黑的火折子，与南仓守卫呈报的证物严丝合缝；次件是一卷未烧尽的密信，齐地大姓"田"字印泥还凝着暗红；最底下是包在油皮纸里的药粉，"硝石三，硫磺二"的字迹正是赵高的笔体。
"陛下明鉴！"赵高突然挣开玄甲卫的手，额头撞在青砖上，"这...这是有人栽赃！
老奴对陛下的忠心，天地可鉴啊！"他抬头时，额角渗出血珠，混着泪往脖颈里淌。
嬴政指节叩了叩御案。
阶下立即走出个灰衣小吏，正是章台街宅子里扫洒的杂役："回陛下，每月十五夜，赵中车府令总让小的把密信塞进宅后老槐树洞。
上个月小的瞧见，信上盖的正是齐地田氏的印。"
赵高的喉结动了动，冷汗顺着下颌砸在青砖上，"当...当差的哪能没几封公务信？"
"公务信会写'陛下若崩，立胡亥为帝，许尔为相'？"嬴政抽出密信最里层的绢帛，甩在赵高面前。
绢帛上的字迹被烛火映得发亮，"田氏愿出三千死士，助尔夺位"几个字像淬毒的针，扎得赵高浑身发抖。
殿内死寂如夜。
大司寇冯去疾抹了把额角的汗，压低声音道："陛下，此等逆贼当......"
"朕要他自己认。"嬴政打断他，目光如刀剜过赵高，"你说你冤枉，那南仓守卫抓到的细作，为何招出你给的火药方子？
你与同党敲的'子时纵火'暗号，当殿外百姓都是聋子？"他突然倾身向前，龙纹袖口垂落，"你烧的不是粮，是朕的民心。
你想让六国遗民借粮荒起事，想让胡亥坐这御座——你当朕的耳目，是摆设？"
赵高的嘴唇哆嗦着，突然"噗通"一声重重磕在地上，额头的血在青砖上洇开个暗红的花："陛下饶命！
老奴鬼迷心窍...是齐地田氏许了老奴黄金万两，说胡亥年幼好控制...老奴错了，老奴再也不敢了！"他瘫在地上，像团被踩烂的泥，先前的狠劲碎成了渣。
殿内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
几个平时与赵高交好的宦官缩着脖子，连头都不敢抬；李斯抚着胡须的手微微发颤，目光扫过阶下的证物，又迅速垂落；蒙恬按剑的指节发白，玄甲在晨光里泛着冷光。
"拖下去。"嬴政挥了挥手，玄甲卫立即将的赵高架起。
赵高被拖到殿门口时突然抬头，嘶哑着喊："陛下！
老奴知道田氏在咸阳的联络点...求陛下留老奴一条命！"
"留你？"嬴政冷笑，"你烧粮时，可曾留百姓一条命？"他抓起御案上的玉圭，"明日正午，刑场公开处斩。"
殿内落针可闻。
首到玄甲卫的脚步声消失在殿外，大鸿胪才反应过来，尖着嗓子喊："退朝——"
朝臣们鱼贯而出，脚步比往日轻了三分。
李斯走到殿门口时顿了顿，回头望了眼端坐在御座上的嬴政，又迅速移开目光；冯去疾攥着朝笏的手青筋暴起，嘴唇动了动终究没说话；几个年轻的郎官交头接耳，被年长的御史瞪了一眼，立即闭了嘴。
"陛下。"小黄门捧着茶盏轻步上前，"大公子在偏殿候着。"
嬴政揉了揉眉心，龙纹烛台的影子在脸上晃了晃。
他记得昨日扶苏听说赵高被抓时，眉峰皱得像座山——这孩子总说"治国当以仁"，可有些仁，得先有刀。
偏殿里，扶苏穿着素色深衣，见他进来立即起身行礼。
晨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肩头，把那道挺首的脊梁照得发亮："儿臣见过父皇。"
"坐。"嬴政指了指对面的漆木椅，"说说，你怎么看今日审讯？"
扶苏垂眸盯着案上的茶盏，青瓷纹路上浮着几片新茶："儿臣...原以为赵高不过是贪些银钱。"他抬头时目光灼灼，"但看那些证物，他是要亡我大秦。
父皇做得对，此等逆贼，当诛。"
嬴政挑眉："你从前总说'刑不可滥'。"
"但滥刑的是贼子，不是父皇。"扶苏指尖着茶盏边缘，"儿臣昨日去了东市，百姓都说'陛下抓了烧粮的贼'。
有个老妇人拉着儿臣的袖子哭，说今年麦收好，再不怕饿肚子了。"他声音低了些，"儿臣想，民心不是靠仁政就能拢住的——得让百姓看见，谁在护着他们的饭碗。"
嬴政盯着扶苏的眼睛。
这孩子从前总捧着《尚书》跟他讲"德治"，此刻眼里却有了他熟悉的锋芒。
他突然笑了，伸手拍了拍扶苏的肩："你长大了。"
"但儿臣还有句话。"扶苏攥紧了袖口，"今日朝堂上，许多人是被吓住了，不是真心服。
六国遗民还在暗处，齐楚旧族的眼线...父皇，我们得让百姓日子过得更稳些。
他们有了盼头，谁还会跟着反？"
嬴政望着窗外飘起的柳絮。
他想起昨日那个塞给他山楂的小丫头，想起东市百姓眼里的光——治国如治水，堵不如疏。
"明日起，"他对扶苏说，"让大司农把新麦平价粜给百姓，再拨十万石粮去齐地。
曲辕犁的工匠也该派下去了，让百姓亲眼见着，这犁翻土多快，收粮多少。"
扶苏眼睛亮了："儿臣这就去拟旨。"
"慢着。"嬴政叫住他，"把你写的《劝农疏》拿来。
朕要加几句——'耕者有其田，织者有其机，大秦的日子，要让天下人都眼热'。"
扶苏退下时，殿外的夕阳正把宫墙染成金红。
嬴政走到廊下，望着远处的咸阳城。
炊烟像细线般升上天空，混着新麦的香气飘过来。
他捏了捏腰间的玉玦，指腹触到冰凉的玉纹。
风掀起他的衣摆，像要卷走什么，又像在送来什么。
"传蒙恬。"他对小黄门道，"今晚子时，带玄甲卫去西郊废宅。"
暮色漫上飞檐时，咸阳宫的角楼传来晚钟。
钟声里，有宦官提着灯笼匆匆走过，影子被拉得老长，像条藏在暗处的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