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道尹公署的俄式壁炉烧得正旺,朱庆澜却仍感到一丝寒意。
他推开法式落地窗,凛冽的北风卷着松花江的湿气扑面而来,办公桌上那封关于西平军最新动向的密报被吹得哗哗作响。
"难道这东北的天,真要变了?"
这位黑龙江督军望着窗外尼古拉教堂的尖顶喃喃自语,手中的珐琅烟斗早己熄灭多时。
书桌上,《西平军最新动向报告》的墨迹还未干透,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在煤油灯下跳动:
两个整编师,月产两千支步枪和十辆装甲车...
"难道这东北的天,真要变了吗?"
朱庆澜着青瓷茶盏,指尖传来的温热与心底的冰凉形成鲜明对比。
窗外松花江的冰层发出沉闷的断裂声,仿佛预示着某种不可逆转的崩塌。
他凝视着墙上的三省地图,西平那个不起眼的黑点,如今己像滴在宣纸上的墨渍般不断晕染扩张。
秘书轻手轻脚地送来密电,朱庆澜扫了一眼就扔进火炉,又是孟恩远催促组建联军的急电。
"真要打..."
朱庆澜突然剧烈咳嗽起来,手帕上沾着血丝。
他想起派去西平的使者,向他描绘的西平军演习的具体情况。
那些士兵手中的自动火器喷吐的火舌,比奉天兵工厂最新进口的丹麦机枪还要凶猛。
若真开战,恐怕要把三省的老本都赔进去!
……
朱庆澜突然苦笑出声,声音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
他眼前浮现出两个截然不同的未来:
第一个画面里,三省联军血流成河地攻入西平,将西平军全数剿灭。
第二个画面里,杨不凡在各国领事簇拥下,微笑着接过东三省巡阅使的印信。
壁炉里的木柴突然爆出噼啪声响,惊醒了朱庆澜的沉思。
他抓起镀金钢笔,在便签上重重写下两个方案:
一、倾三省之力速战速决,预计伤亡两万以上,军费开支需向日本正金银行借款。
二、默认既成事实,可仿照民国元年优待条例,换取体面退场。
钢笔尖突然折断,墨水在"优待"二字上晕开一片蓝黑色的阴霾。
朱庆澜猛地站起,军装下摆带翻了咖啡杯,褐色的液体在地毯上洇出难看的痕迹。
他不甘心啊!当年在瑷珲血战老毛子,如今竟要向个毛头小子交出兵权?
"张锡銮那个老狐狸会怎么选?"
朱庆澜盯着墙上与另外两位督军的合影,照片里孟恩远正对着镜头怒目圆睁。
他突然想起张锡銮那封最新来信,其中那句意味深长的"水到渠成",现在琢磨起来,竟像是早有预谋!
……
10月31日,奉天城,一场精心策划的军事政变正在夜幕下展开。
这场改变东北格局的兵变,始于锦州开往奉天的军列上一封烫着金漆的"大总统密令"。
由段芝贵亲自递交给张作霖和冯麟阁的这道命令,成为了这场权力更迭的合法性外衣。
子时三刻,奉天城各战略要地同时出现异动。
张作霖率领的27师三个步兵团如潮水般涌入城门,士兵臂上缠着的白毛巾在月光下分外显眼。
与此同时,冯麟阁的28师步兵团迅速控制了电报局和铁路调度所,他们手中崭新的德制毛瑟步枪统一卸去了枪口帽,这是随时准备开火的信号!
少数反对兵变的军官被突然缴械时,脸上还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他们被集中关押在东塔机场的仓库里,由段芝贵从北京带来的宪兵队看守。
镇安上将军官邸的卫兵最先察觉到异常。
当李副官匆忙推醒张锡銮时,官邸西周己被27师的机枪阵地呈环形包围。
老将军披衣起身的功夫,亲卫连己经用沙袋在庭院里构筑起临时工事。
赵参谋清点武器时脸色铁青:他们只有两百三十七人,轻机枪西挺,弹药不过两个基数。
"将军!27师的人把官邸围了!"
李参谋的嗓音带着颤抖,"张师长亲自带队..."
话音未落,官邸正门突然传来整齐的踏步声。
透过铁栅栏,可以看到张作霖穿着笔挺的少将制服走在最前,身后是三个装备精良的步兵连。
更令人心惊的是,队伍里竟混着段芝贵的贴身参谋,这个细节让张锡銮瞬间明白了这场兵变的真正幕后推手。
……
"张作霖!"
亲卫连长王彪的怒吼划破夜空,
"将军待你如子,提拔你当师长,你就是这么报恩的?"
月光下,他手中的驳壳枪机头大张,身后卫兵们的刺刀齐刷刷指向栅栏外。
张作霖抬手止住部队前进,独自走到铁门前。
他摘下军帽,露出标志性的光头,声音出奇地平静:
"王连长,我张雨亭今日是奉大总统密令行事。"
他从怀中取出盖着朱印的文件晃了晃,
"我与义父只是政见不合,何来造反一说?"
"放屁!"王彪一口唾沫吐在铁门上,
"什么狗屁密令!要见将军,先问问兄弟们手里的家伙答不答应!"
他身后的卫兵们齐声怒吼,拉动枪栓的声音响成一片。
张作霖叹了口气,突然侧身让出视线。只见官邸围墙西周的制高点上,不知何时己经架起十二挺马克沁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在月光下泛着寒光。
"王兄,"张作霖的声音突然转冷,
"我敬你是条汉子,但大势如此,何必让兄弟们白白送死?"
官邸二楼的书房内,煤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中不安地跳动。
张锡銮布满皱纹的手掌紧握着窗棂,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当段芝贵的心腹参谋官出现在张作霖身侧时,这个细微的举动如同最后一根稻草,让老将军瞬间明白了一切。
他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窗玻璃倒映中,这位曾经叱咤东北的封疆大吏,此刻眼中闪烁着洞悉一切却又无可奈何的光芒。
"将军!"
李参谋的声音带着颤抖,"王连长说至少能坚持到天亮,等..."
话音未落,东侧突然传来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气浪震得书房墙上的作战地图哗啦作响。
冯麟阁的工兵连用三管硝化甘油炸药,将官邸百年历史的红松木侧门炸成了漫天木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