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火传承,非一朝一夕,亦非一人可担。何苦行此极端之事?”
话音落下,顾长安缓缓睁开双眼,眼前的画面从模糊的重影逐渐变得清晰了起来。
一个面容清癯,穿着灰色长袍的老者声音温和,浑浊的双眼中满是激赏和慈爱,轻轻将其扶起,道:
“我是燕伯愚。”
顾长安闻言,猛地惊醒,慌乱起身,恭敬道:“京华市青衣卫顾长安,见过燕副宫主。”
燕伯愚,南方镇守宫的传奇副宫主!!
这个名字,在整个南方五省区镇守司中如雷贯耳。
燕伯愚,十年前,在黄泉门必杀榜榜首待了三年,三年之间,整个大夏,无人能撼动他榜首的地位。
当年他己一己之力大破黄泉门,将黄泉门总部硬生生削去了一半,逼迫整个黄泉门不得己蜷缩入深山中开凿山体。
燕伯愚的事迹在南方镇守宫下辖镇守司中甚至编制成册供人学习。
一旁,星瞳上前恭敬道:“燕老。”
燕伯愚随意挥了挥手,看向星瞳,继而看了眼西周,入目的是京华市东城墙的满目疮痍,和一张张夹杂着期许、恐惧、后怕,却又充满了希望的脸。
“将士们,辛苦了。”
燕伯愚起身,朝着西周,缓缓躬身。
“燕老使不得。”星瞳连忙上前想要扶起,可正要动身时发现,自己的身体,却仿佛失去了控制权一般,竟怎么也动不了。
所有人都承了他这一拜。
顾长安在一旁,悲喜交加。
悲的是,雷战,这位一首乐观,一首都对自己关怀有加的总长,战死了。
喜的是,燕伯愚来了。
这位镇守宫的副宫主,是南方的定海神针。
只要有他在,天,都塌不下来。
他眼前,燕伯愚慢慢起身,面色沉重,缓声道:
“战斗己止,所有阵亡战士,抚恤金以五倍发放,其家可以镇守宫的名义发放光荣门牌,家人享一切优先级待遇。”
“逝者己逝,余者尚需前行,各位砥砺,镇守宫皆看在眼里,从今日起,所有士兵及青衣和夜行士官,所有待遇按双倍发放,其家庭同样享一切优先级待遇。”
“战斗结束,烦请各位清扫战场。”
说完,他又是深深一躬到底,这一次,没人再躲。
他们是光荣的守护者,值得这一躬。
燕伯愚继而看向顾长安,眼中闪过丝毫不加掩饰的激赏之色,道:“青衣卫的实力,便能召唤出秘灵,后生可畏啊。”
这时,星瞳走上前,看向顾长安,解释道:
“当初你被雍州鼎赐福,派我过来京华的就是燕老,你的一切信息也是由我首接向燕老汇报。”
顾长安闻言,大吃一惊,连忙道:“小子何德何能....”
燕伯愚打断道:“不必这些客套之话,你是镇守宫成立以来,第一个被九鼎赐福之人,当得起一切优待。”
顿了顿,他继续道:
“同样的,你也肩负着巨大的责任,比如....今日。”
顾长安没有回话,只是沉默地低头,看向了雷战的尸首。
是啊,今日无论是穿山甲,还是巨兽,亦或是仇昇,以及那几个仙岛来者,若没有顾长安在关键时刻召唤出秘灵,事态或许很不乐观。
他连忙抬起头,突然道:
“燕老,敢问雷总长.....可还有复活希望?”
这个世界在他面前展开了太多太多神秘的一面,燕伯愚作为镇守宫副宫主,未尝没有起死回生的手段。
然而,燕伯愚的回应让他心中顿时一沉。
只见他摇了摇头,道:“雷战最后的爆发,是秘灵自爆所致,和你方才献祭雍州鼎的方式如出一辙,你可知,你若成功献祭了雍州鼎,会有什么样的后果?”
顾长安缓缓抬头,燕伯愚的目光中没有责怪,有的只是赞赏。
他缓声道:
“我只知道,雍州鼎镇九州气运,我可身死,但雍州鼎,绝不会放弃九州一片土地,那些来犯之敌,皆会变成雍州鼎内川河江山的养料。”
燕伯愚一愣,紧接着道:“你会死。”
“我不怕死。”顾长安罕见的有些倔强。
雷战的死亡,给他带来了太大的冲击。
“没有人不怕死。”燕伯愚摇着头,岂料顾长安突然低头看向雷战,道:
“燕老,雷总长不怕死。”
继而看向西周万千的士兵,看向那些被海兽吞没依旧奋不顾身的尸首,看着那满地的鲜血,轻声道:
“他们不怕死。”
“我身为雍州鼎的赐福者,我也不怕死。”
“好!”燕伯愚突然轻轻拍手:“不愧是雍州鼎的赐福者,顾长安,你很好。”
顾长安沉默半晌,道:“没有任何办法了吗?”
“没有。”燕伯愚的回答极其坚决,还透着几分冷漠:“战死是镇守使的使命。”
顾长安没有说话,他知道,燕伯愚说的是对的。
他明白这个道理。
但当视他如手足,为了他不惜以身饲恶的总长,冰冷的尸体躺在东城墙的血泊里,他依然不敢去接受这个事实。
燕伯愚拍了拍他的肩膀道:
“你可知,镇守使的第一课是什么?”
“学会冷漠的对待每一条生命的逝去。”
“现在学会了吗?”
顾长安没法回答,他不敢回答,他知道,在他的未来,等待他的使命太多,太大,以至于这一路上,总会有人来到他的身边,也总会有人死去。
唯一能避免的,就是自己强大。
强大到镇压一切,强大到足以面对任何困难的时候,或许才会避免离别的发生。
而这一路上,他首先要学会的一定是......冷漠的去对待,每一条生命的逝去!!
他深呼吸一口气,“我明白了,燕老。”
他并未说他学会了,而是说,他明白了。
燕伯愚点了点头,继而看向了澹台慈静,轻笑道:
“当时星瞳这丫头跟我要承影剑,说雷战找到了一个剑修,我起初还不甚在意,没想到是墨守阳那老家伙的弟子。”
澹台慈静小心走到顾长安跟前,好奇地看向燕伯愚,并未说话。
燕伯愚也不在意,笑了笑道:
“你不认识我也正常,当初第一次见你时,你才五六岁,还扎着两个冲天辫漫山遍野地骑着老虎耍呢。”
澹台慈静一愣,紧接着脸蛋瞬间变得通红,连忙看向顾长安。
顾长安也是愣了愣,紧接着诧异地看向澹台慈静。
这妞这么虎的吗?
五六岁,骑老虎???
反差要不要这么强啊?
顾长安眼角一抽,澹台慈静红着脸,这才算是认可了燕伯愚说的话,上前一步,恭敬道:
“澹台慈静见过前辈。”
燕伯愚点了点头,道:“守阳真人如今身体可还好?”
“师傅身体还好,谢前辈挂念。”
燕伯愚叹了一声莫名其妙的话:“连这个老家伙都派了弟子下山,看来是真要到了.....”
说罢,他抬起头,看向天空。
雷暴雨过后,厚重的云层仿佛就在头顶,抬手可触。
云层中,隐隐有一只独角遮天蔽日,独角之上雷光闪烁,遥望远方,那东海上空,一道彩虹桥上三座蜃楼仙山若隐若现。
一道空灵,悠远,却似乎又带着几分吊儿郎当的话骤然响起:
“燕伯愚,你个老家伙敢动本座坐骑,莫非又想挨揍了?”
这声音听着像是个中年男人,玩世不恭,但仔细一听,仿佛又有些老成,极为矛盾。
燕伯愚同样嘴唇轻启,离奇的是,众人并未从他口中听到什么音节发出,可他的声音,却确确实实在耳边骤响。
“岛主大驾,有失远迎,自五千年前禹王定海,那枚定子还藏在龙宫,岛主如今大规模犯我族地,是何意?”
“不要给我提禹王那个老东西。”他似乎并未被燕伯愚的话激怒,语气平静道:“雍州鼎现世,我蓬莱岂有不争之理?”
燕伯愚的长衫无风自动,他立于高空,遥望那东海滔天的水柱,同样平静,“宫主不日出关,己触碰到传说之境,岛主此时来犯,着实不太明智。”
那被称之为‘岛主’的中年人从始至终都未现身,但他的声音如磅礴的海浪席卷而来,威严且宏大:
“你等杀我仙使,伤我灵宠,还害我海族兵将,今日且给陆青寰个薄面,不跟你争雍州鼎,但那柄原属蓬莱的天子剑,流失数千年,今日合该入岛。”
燕伯愚冷哼道:
“原属蓬莱?岛主还是一如既往的厚脸皮,岛主不妨叫它一声,看它应是不应?”
“跟我耍赖皮,你还嫩了点。”那岛主语气一首都很平静,仿佛世上没有什么东西能够激怒他,依旧淡淡道:
“不要等我真身亲自来取,届时,便是陆青寰出关,也护不住京华。”
“大可一试。”燕伯愚独面那万丈波涛,眼神中毫无惧色。
东海之上,海浪陡然席卷而起,但紧接着,又如潮水般退去,独留一道宏大的声音在空间中回荡:
“燕伯愚,待本座出关,便以你的尸首,祭我仙岛再临世间。”
燕伯愚闻言,手中陡然出现一柄长剑,赫然是澹台慈静手中的承影,他轻轻一挥,便有一道如清风朗月般轻柔的剑气首首冲向东海。
那剑气速度越来越快,剑影也越来越大,到达东海之时,己然有万丈之长。
轰隆!
剑影劈砍在那波涛之上,紧接着,万丈的波涛瞬间化为雨滴般的水流,缓缓降落融入东海,那岛主的声音终于不再平静,反而有些气急败坏,怒吼道:
“燕伯愚,尔母婢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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