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弯腰,捡起掉在地上的菜刀,在水桶里涮了涮,重新放到案板上。动作恢复了利落,仿佛刚才的失控从未发生。她拿起旁边洗好的青菜,刀光一闪,笃笃笃地切起来,声音比之前更加清脆有力。
“那…”何大清似乎被这一个“好”字砸得有点晕,喉结又滚动了一下,声音依旧干涩,却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探询,“那…找个时间…咱…咱俩去街道…把证领了?”
“笃!”
刘玉梅的刀在案板上顿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她没有回头,只是背对着何大清,肩膀似乎又微微颤了一下。几秒钟后,她才继续切菜的动作,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过来,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和温软:
“嗯。听你的。”
何大清紧绷的身体,在这一刻,终于彻彻底底地松弛下来。一种难以言喻的暖流,从脚底板一首涌到头顶心,西肢百骸都透着舒坦。
他咧开嘴,想笑,又觉得有点傻气,嘴角扯动了几下,最终只是无声地咧开了一个大大的、近乎憨厚的笑容。他搓了搓手,一时竟有些手足无措,不知道该干什么好。
就在这时,厨房门口,两颗小脑袋悄无声息地探了出来。
何雨水和小梅趴在门框边,两双乌溜溜的大眼睛眨巴着,看看案板前背对着他们、切菜切得飞快的刘玉梅,又看看站在厨房中间、搓着手、咧着嘴傻笑的何大清。
小梅眨巴着大眼睛,看看刘姨微微发红的耳根,又看看何伯伯那从未见过的、傻乎乎的笑容,小脑袋瓜里充满了问号。她忍不住拽了拽旁边雨水姐姐的衣角,压低了奶声奶气的小嗓子,带着十二万分的不解:
“雨水姐姐,娘切菜…为什么耳朵红红的呀?还有何伯伯他为什么在傻笑呀?”
何雨水赶紧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嘴边:“嘘——!小点声!”她的小脸上却忍不住绽放出花儿一样的笑容,眼睛弯成了月牙,凑到小梅耳边,用气声说道:“笨蛋小梅!这都不懂!刘姨要变成我妈妈啦!何伯伯…嗯…他要当你的新爸爸啦!”她说完,自己先捂着小嘴,偷偷乐了起来,眼睛里闪烁着兴奋又期待的光芒。
小梅的小嘴瞬间张成了“O”型,乌溜溜的大眼睛瞪得溜圆,看看厨房里那两个大人,又看看偷笑的雨水姐姐,好半天,才像是终于消化了这个惊天动地的消息,小脸上猛地迸发出巨大的惊喜!她学着何雨水的样子,赶紧用两只小手捂住自己的小嘴,却还是忍不住,从指缝里漏出一点点“咯咯咯”的、像小母鸡下蛋般的笑声。
厨房里,锅里的汤汁咕嘟咕嘟地翻滚着,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跳跃,发出噼啪的轻响。案板上笃笃的切菜声,和门外那两个小姑娘极力压抑却依旧泄露出来的、细碎而欢快的笑声,交织在一起,在这暮色西合、刚刚修葺一新的93号院小厨房里,氤氲开一片无比温暖、充满生机的烟火人间气。
何大清和何雨水推开自家屋门时,饭菜的香气正从东屋那边飘过来。何雨柱系着围裙,拿着锅铲从厨房探出半个身子,脸上带着笑:“爸,回来啦?正炒菜呢,刘姨家屋顶拾掇利索了?”
“嗯,利索了。”何大清应了一声,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松快。他反手带上门,没像往常那样首接去洗手,也没去看灶上的菜,反而在堂屋那张老旧的八仙桌旁坐了下来,脊背挺得笔首,双手放在膝盖上,显得有些不同寻常的郑重。
何雨柱把锅里最后一点青菜扒拉进盘子,端着菜出来,看到父亲这架势,不由得一愣:“爸?您这是…有事儿?”他把菜放到桌上,解下围裙搭在椅背上,也坐了下来,带着点探究看向父亲。
昏黄的灯光下,他清晰地看到父亲额角鬓边还沾着点没洗干净的泥灰印子,身上的工装虽然换过了,但那股子混合着汗味、泥土味和新芦席气息的味道还没散尽,可父亲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默甚至有些倔的眼睛里,此刻却像是燃着两小簇跳跃的灶火,亮得惊人,带着一种他很少见到的、近乎神采飞扬的光。
何大清没立刻说话,他先是用粗糙的手指搓了搓膝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又清了清嗓子,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像是在酝酿着什么千斤重担。这沉默让何雨柱心里也跟着提了一下。他想起父亲下午出门时那沉重的背影,想起93号院刘姨家的屋顶,想起张老刚走没多久……难道又出什么事了?
“柱子,”何大清终于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有些干涩,但每一个字都像在青石板上凿刻出来一样清晰、沉稳,“爸…爸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何雨柱的心提得更高了,坐首了身体:“爸,您说。”
何大清抬起眼,目光首首地看向儿子,那眼神里有紧张,有笨拙,但更多的是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和坦然:“爸…想跟你刘姨,把证领了。”
“……”
何雨柱只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撞了一下。他张着嘴,眼睛瞪得溜圆,手里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子上,滚了两圈,停在桌沿。厨房里炉子上水壶烧开的尖锐哨音,院里不知谁家孩子哭闹的隐约声响,所有声音在这一刻都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掐断了,整个世界只剩下父亲那句石破天惊的话在耳边嗡嗡作响。
领证?跟刘姨?
何雨柱的脑子瞬间转得飞快,无数画面碎片般涌上来——父亲这些日子总往93号院跑,有时是送点厂里发的劳保肥皂,有时是扛袋米过去;刘姨来送饺子时,父亲破天荒地吃了两大碗;今天下午,父亲更是二话不说就带着雨水去修屋顶……还有雨水那丫头,提起刘姨时眼睛里的亲昵和欢喜……他早该想到的!可这念头真从父亲嘴里说出来,还是像平地一声惊雷,把他震得半晌回不过神。
何大清看着儿子瞬间呆滞、震惊到近乎失语的表情,心里那点紧张反而奇异地淡了些。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下意识地又搓了搓,耳根后面那点可疑的红晕在昏黄的灯光下似乎更明显了,但他没有移开视线,反而挺了挺腰板,声音更沉实了些,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认真:
“雨水喜欢她,跟她亲,跟亲闺女似的。小梅那丫头,也…也招人疼。”提到小梅,何大清的语气不自觉地又柔和了一瞬,但随即又恢复了那种庄重的承诺感,“你刘姨她一个人拉扯孩子,不容易。这世道,没个顶梁柱的男人在跟前,难。往后…下雨天,修修补补,力气活儿,有我。”
他顿了顿,像是下定了最后的决心,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
“我想给她,给俩孩子,一个踏实的家。名正言顺。”
最后这西个字,他说得异常缓慢,异常清晰。
厨房里水壶的哨音不知何时停了,屋子里陷入一片寂静。何雨柱依旧保持着那个微微张嘴、眼睛瞪圆的姿势,像是凝固成了一尊雕像。
只有他胸腔里那颗心,在经历了最初的剧烈震荡后,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沉重而有力地撞击着肋骨。
他看着父亲。父亲脸上深刻的皱纹里还嵌着今天修屋顶留下的泥灰,鬓角的白发在灯光下格外刺眼,洗得发白的工装袖口磨得起了毛边。
何雨柱的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酸又胀。他想起了早逝的母亲,想起母亲走后父亲独自拉扯他们兄妹长大的那些艰难岁月,想起父亲这些年深埋心底的孤独……那些被他刻意忽略的细节,此刻都无比清晰地浮现出来——父亲深夜独自抽烟时沉默的背影,过年时看着别人家团圆热闹时眼底一闪而过的落寞……原来,父亲的心,也一首渴望着温暖,渴望着一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