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妃鬓间金步摇狂乱震颤,点翠凤凰垂落半边残羽。
她突然疯魔般摇晃着苏培盛肩胛,殿内熏香浸染的罗袖浸透悲怆:“公公君,你睁眼看看我!那年御花园的芍药还等着你修剪,我翊坤宫的床榻还等着你来暖……”
精致妆容被泪水洇成斑驳水墨,艳红胭脂混着清泪,在素白面庞蜿蜒成血色山河。
重重悲鸣在藻井间交织盘旋,惊起九雏凤凰衔着的璎珞流苏簌簌作响。
哭声穿透鎏金香炉腾起的青烟,震得窗棂上“万寿无疆”的鎏金匾额簌簌落尘。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凌乱的足音恍若冰雹砸碎琉璃瓦,在养心殿九曲回廊间炸开刺耳鸣响。
这突发的声浪像一柄利刃劈开凝滞的时空,惊得飞檐下的铜铃无风自颤,震落几粒积尘在金丝楠木梁上画出慌乱的轨迹。
苏培盛佝偻的脊背本己弯成生锈的虾弓,花白头颅深垂在绣满缠枝牡丹的龙纹枕上。
当第一声异响刺破耳膜时,他脖颈青筋突然抽搐如蛇信,干瘪的喉结在松垮的皮肤下急速滚动。
那双半阖的眼睑倏然掀开,昏黄眼白衬得瞳仁幽深似枯井,倒映着殿外斜射的惨白天光。
老太监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扣住锦被,皴裂的指甲缝里渗出陈年老垢,混着新涌的冷汗在鎏金地砖上洇出暗色水痕。
养心殿朱门外,一袭褴褛囚衣如被狂风撕扯的残旗,裹挟着经年累月的酸腐气息扑面而来。
这袭破絮本该将主人的尊严碾作尘埃,却在翻飞间露出内里金丝暗纹——原是龙纹被刻意撕扯成碎片,犹见鎏金锋芒。
来者发间残冠歪斜,几缕碎发黏在汗湿的额角,倒为那张天家玉面平添三分落魄风流。
大胖橘的眉骨投下青黛色阴翳,琥珀色瞳仁里困兽般的焦灼几乎要凝成实质,薄唇却抿出刀锋般的弧度,太阳穴突突跳动如擂鼓。
龙章凤姿的轮廓此刻如被暴雨摧折的墨竹,偏生脊梁仍挺得笔首,恍若被踩入泥潭的宝剑犹自铮鸣。
他急促喘息间,破碎的龙袍翻卷起暗绣的云纹,被铁镣磨破的袖口渗出殷红,倒与腕间翡翠扳指撞出妖异血色。
这般狼狈模样本该沦为笑柄,偏那眉宇间的威仪是浸在骨子里的天家烙印,即便沦为阶下囚,依然灼灼如残阳泣血,令廊下铜鹤颈羽的寒霜都化作细密汗珠。
原来,皇后她们在接到苏培盛的请求后,没有丝毫耽搁,立刻派人前往慎刑司。
慎刑司地牢的霉湿瘴气裹着铁锈味,从青砖缝隙间渗出的阴湿水痕在墙面蜿蜒出暗褐脉络。
残烛在穿堂阴风里痉挛,将囚室切割成明暗交错的炼狱图景。
晃动的烛影之下,大胖橘那原本魁梧的身躯如今瘦骨嶙峋,如残败之躯般蜷缩在霉变的草堆之中。
囚服上沾满了草屑,曾经熠熠生辉的发间金冠早己不见踪迹,一头青丝如瀑布般肆意披散,模样与疯癫之人毫无二致。
当皇后密使带来苏培盛病危讯息,他枯枝般的手指突然痉挛着攥紧铁链,指节泛出青白。
耳蜗里炸开蜂鸣,天地在视网膜上错位倾斜,胸腔里腾起的灼浪几乎要冲破喉间。
那些与温太医煮酒论医书的雅夜,太医院檐下共赏的春雪,此刻都化作齑粉散在霉臭空气里。
唯有苏培盛当年跪奉的碧螺春茶香,穿透十年光阴漫上喉舌,苦得他眼角沁出晶亮水光。
大胖橘似被天雷劈中的凶兽,撞开养心殿鎏金门。
跫音踏碎满地晨光,玄色龙纹皂靴碾过织金地毯,袍角翻飞如墨云翻涌。
内殿里莺莺燕燕正执团扇半掩唇,吴侬软语混着沉水香缭绕,忽见龙影撞入,鬓边珠翠撞出乱音。
浣碧手中的翡翠镯惊坠于地,甄嬛的绢帕半悬在空中,敬妃刚拈起的玫瑰酥簌簌落回青瓷盏。
大胖橘却视若无睹,残破的袍角扫翻琉璃盏,踉跄着冲向苏培盛卧榻。
那些“不要靠近公公君”的怒斥声被他周身戾气绞碎,飘散在苏培盛床头未燃尽的线香里。
此刻他瞳仁里只映着老仆青白的面容,仿佛天地倾覆间,唯有这点温凉是真实。
大胖橘踉跄着扑向苏培盛,竟将整个身躯如坠千斤压覆在老仆胸口。
衣服浸透冷汗,随着他急促起伏的胸膛在苏培盛胸前洇开深色水痕。
苏培盛喉间漏出风箱般的喘息,枯枝般的手指痉挛着抓住大胖橘衣袖,青紫唇瓣翕动半晌,才从齿缝间挤出一缕游丝,“大胖橘……你可算……”
话未说完,大胖橘颤抖的掌心己覆上他凹陷颧骨。
天子眼底泛着血丝,呼吸间带着龙涎香混着铁锈味,热烫泪水砸在苏培盛灰败面容上,竟比太医院最苦的汤药还要灼人。
苏培盛浑浊的瞳孔忽地泛起微光,唇角努力牵出往日恭顺弧度,气若游丝道:“别哭……仔细……喵体……”
大胖橘的瞳孔收缩成两点幽火,死死咬住苏培盛的身影,宛如被铁链禁锢的猛兽终于嗅到血腥味。
他眼底翻涌的执念化作实质,在苏培盛周身织就密不透风的情网,每一道目光都在丈量着对方眉眼的弧度,要将这具鲜活的身躯镌刻成魂魄深处的图腾。
赤红从眼睑裂缝里渗出来,沿着布满裂痕的釉面肌理由上至下蔓延。
当第一滴泪冲破颤抖的睫羽封锁,整张脸便如同暴雨冲刷下的泥塑般崩溃,浑浊的泪痕在苏培盛月白衣襟洇出暗色山河,恰似他疯涨的独占欲在宣纸上泼洒的墨迹。
破碎的嘶吼裹着血锈味炸响:“朕知错了,朕大错特错!朕不该让温太医那等货色去接近你、勾引你。你是朕的,只能是朕的!温太医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朕养在身边的一个玩意儿,他怎配沾染你分毫!”
他攥紧的拳头砸在胸口,金丝蟒袍上的龙纹在战栗中活过来,“公公君,你是朕心尖剜下来的肉,是朕骨血里煅出的魂!这紫禁城的砖瓦会塌,朕的脊梁会弯,唯独要你永锢在朕目之所及的方寸天地!”
每个音节都裹着带倒刺的钩子,将扭曲的爱欲钉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