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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更鼓响时，曹休已然跨上那匹通体乌黑的宝马。
寒夜的霜花凝结在他的玄铁片甲上，折射出冷冽的光。
伸手摸了摸刚刚从曹丕手中接过的虎符，指腹着虎符上凸起的纹路，想起自家陛下临别时那疲惫又殷切的眼神，曹休不由得越发攥紧了手中的缰绳。
深吸一口气，回望着身后已经就绪的亲兵们，曹休也是大手一挥道：“出发！”
一声令下，二十余轻骑如离弦之箭，踏碎邺城尚未褪去的夜色。
马蹄声惊醒了沉睡的百姓，透过紧闭的窗扉，能看到他们惶恐不安的面容——潼关失守的消息，早已像瘟疫般在城中蔓延。恍惚间，百姓们仿佛又回到了那年魏军攻破袁氏的岁月。
曾经不可一世的魏军，却是又步入了袁氏的后尘。
怎能不令人唏嘘不已呢！
只可惜，曹休显然已经没有心思去思考那么多了。
身为宗室最后的一员大将，他身上的重任，甚至比之曹丕也丝毫不轻。
就这样，曹休几乎是一路马不停蹄地前进着。
行至晌午，队伍进入了广袤的华北平原。
铅云低垂，仿佛触手可及，天空呈现出一种压抑的铁灰色。
凛冽的北风如同刀子般刮过面颊，裹挟着黄沙、枯草和细碎的冰碴扑面而来，打得人脸生疼。
曹休眯起眼睛向前望去，只见原本阡陌纵横的田野上，尽是荒芜的景象：枯黄的野草在风中疯狂摇曳，有的已经折断，露出黑褐色的草根。
偶尔能看到几座破败的村庄，断壁残垣间，零星散落着无人掩埋的尸体，被野狗啃食得面目全非，内脏与碎肉混合着泥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腐臭。
“将军，此处离徐州地界不远了。”副将随即策马靠近，声音里带着忧虑，“听闻徐州流民暴动，沿途怕是不太平。”
无怪乎副将担心，此番南下合肥，曹休只带了二十余亲兵。
倒不是曹休不想多带，只是，邺城之中兵力本就不足，加上还要守卫邺城，曹休能带的军队本就不多。
再加上为了尽可能地赶到合肥，曹休只以轻兵而进。
闻言的曹休却是冷哼一声：“不太平又如何？便是刀山火海，本将也要按时赶到合肥。传令下去，加快行军速度，今夜必须赶到沛县。”
话音未落，远处突然扬起一阵尘土。
曹休心头一紧，立刻抬手示意全军戒备。
二十余轻骑迅速结成防御阵型，弯刀出鞘的寒光在阳光下闪烁。
只见上百人毫无章法地向着曹休所部围拢而来，为首之人穿着破旧的布衣，却手持兵刃，眼神中透着凶狠与贪婪——竟是一伙流民匪盗。
“此路是我开，留下买路财！”匪首叫嚣着，手中的大刀在阳光下泛着寒光。
曹休眯起眼睛，扫视着对方人数，估算着己方胜算。
经过数次的失败，曹休也是变得谨慎了起来。
哪怕其身后的轻骑已是精悍无匹，但面对可能的埋伏，曹休依旧保持着谨慎。
“列雁形阵，准备冲锋！”在观察一阵过后，曹休也是猛地抽出腰间鎏金错银的虎头刀。
刀身出鞘的瞬间，寒风呼啸而过。
随着刀锋向前，二十余轻骑如黑色的闪电般冲向匪盗，马蹄声如雷。
刀刃相交的铿锵声、战马的嘶鸣声、匪盗的惨叫声，交织成一片惨烈的乐章。
曹休一马当先，虎头刀上下翻飞，所到之处血光飞溅。
虽然匪盗对地形更加熟悉，而且人数也不少，但与魏军真正的精锐骑兵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在一番并不算激烈的厮杀后，匪盗便是被被杀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看着满地的尸体，曹休的眼神中没有丝毫怜悯。
甚至，曹休的眼眸中还透露出了一丝丝的忧虑——这里还是徐州，就已经乱成了这样，到了豫州又该是怎样的情况。
而如此规模的盗匪的出现，只可能说明一个问题：现有的官府职能已经基本失效了。
换言之，魏国的官府，已经控制不住地方的情况了。
不由的，曹休也是有些庆幸，自己提议将合肥的兵力回收了。
这若是再让那七万大军孤悬在外，恐怕要不了一两个月，就得沦陷。
想及此处，曹休赶往合肥的心情也是更加急迫了。
“收拾一下，继续赶路。”沉着脸，曹休立即下令道，声音中更是透着一丝疲惫。
仅仅是一刻多钟后，曹休便是再度带着亲兵们踏上了南下的路途。
夜幕降临，沛县的灯火在远处若隐若现。曹休所部依旧不敢有丝毫松懈，依旧在月夜下奔跑着。
没办法，合肥的七万大军，对于如今的魏国而言，实在是太过重要。
早一刻将其掌握在手中，曹休就早一刻安心，邺城的曹丕也就能早一刻的安心。
为此，曹休也是毫不吝惜胯下的战马，只为了能够尽快地赶到合肥。
好在的是，随着在沛县前的战斗传开，曹休的数十骑倒是没有再遇到拦路的情况。
经过数日的急行军，曹休所部也算是顺利地进入了合肥境内。
令曹休感到高兴的是，这边的汉军虽然与城内的魏军形成了对峙的局面，但似乎并没有想要急切攻破合肥城的意思。
因此，汉军只是在城外数里处扎营，并没有将合肥围困起来。
这对于想要将大军带离合肥的曹休而言，当然是一件好事情。
几乎没有遇到什么阻碍，曹休便是率领着他的亲兵们来到了高耸的合肥城外。
腊月的寒风如同无数把钢刀，刮得合肥城墙的夯土簌簌掉落。
二更梆子刚响过，城头的瞭望兵裹紧破旧的棉袄，正对着冻僵的手指哈气，突然瞪大了眼睛——远处官道上，十余骑快马如黑色的幽灵，踏着满地霜华疾驰而来，马蹄溅起的冰碴在月光下闪烁如星。
“什么人！”瞭望兵握紧手中的长枪，声音却因寒冷而发颤。
回应他的是一声清脆的铜铃响，领头之人玄色大氅被风吹开，露出腰间半幅镶嵌金丝的虎符。
曹休仰起头，苍白的脸上还带着赶路的疲惫，眼中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大将军曹休，奉陛下密旨，速开城门！”
话音落下，原本安静的城门楼内顿时炸开了锅。
守将很快被小卒唤醒，听到大将军前来，也是立即熄了起床气，随即跌跌撞撞地爬起来，连铠甲都没披全，就冲到了城墙上查看。
通过吊篮确认是曹休的印信后，城门守将一边让自己的手下前往城内将军府报信，一边也是慌忙下令：“快！放下吊桥！”
随着守将的命令下达，沉重的铁链发出吱呀的呻吟，吊桥缓缓落下，与地面撞击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而此时的贾逵还在书房的火盆旁打盹，手中握着未写完的军情奏折。
一声急报中，贾逵也是猛地惊醒。
“将军！曹休将军到了！带着陛下的密旨！”被唤入房内的亲兵立即简要地说明道。
瞬间，贾逵的睡意便是消散开来。
虽然那贾逵并不清楚此刻的曹休不在邺城布置城防，却是为何到此，但想来不会是什么好事。
胡乱披上铠甲，匆匆穿上了鞋，贾逵立即便是往议事厅的方向而去。
寒风扑面而来，冻得贾逵打了个寒颤。
而等贾逵到来，曹休也风风火火地在下人的引导下来到了议事厅中。
烛火摇曳下，却是将廊间曹休的影子拉得老长。
只见快速走来的曹休脸色苍白如纸，看到贾逵的第一时间，便是先行行礼道：“贾将军，别来无恙。”
而听着曹休的声音，贾逵也是吓了一跳。
无他，长途奔波的疲惫与藏在心底的焦虑让曹休的声音变得沙哑无比。
来不及细究这些细枝末节，贾逵立即抱拳还礼，并将其引入了厅内。
相对而坐之后，贾逵的目光也是自然而然地落在曹休手中那卷明黄的诏书之上。
随即，贾逵也是直接问道：“文烈（曹休字）将军何以星夜来此，可是出了什么事情？”
曹休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将诏书双手递给了贾逵，道：“将军，且自己看吧。”
闻言，疑惑的贾逵也是立即接过了诏书并查看了起来。
黄绢展开的刹那，烛火无风自动，映得“为护卫邺城安全，合肥贾逵所属大军即刻放弃合肥，返回回邺城”几字猩红如血。
看着这简短的命令，贾逵的瞳孔却是猛地收缩，随即更是反复确认上面的印玺。
直到确认无误后，贾逵这才开口问道：“陛下这是何意？合肥乃东南门户，魏延的水军整日在濡须口游荡，若此时抽调大军北上，不仅豫州难以幸免，就连青、徐、兖州各地，恐怕都要落入汉军手中，这合肥如何能弃……”
贾逵的回答，自然也都在曹休的意料之中。
当即，曹休也是叹了口气，道：“潼关失守了。”
“潼关失守？”贾逵依旧不明所以，随即问道：“就算是汉军合兵一处，邺城兵力不足，也不能抽调合肥的兵力啊！合肥在，青、徐、兖州才在，我军才有继续与汉军鏖战的资本啊！”
不得不承认，贾逵的说法是有些道理的。
事实上，若是在合肥将领安全可靠的前提之下，坚守合肥当然会比放弃之要更加好了。
但问题是，哪怕是贾逵，这位在曹休损失了十余万大军后在东南苦苦支撑的老陈，曹丕和曹休也都无法完全信任。
认真地再度看了贾逵一眼，曹休也是无奈再度开口道：“潼关不是战败失守的，而是司马懿率部献了潼关。”
此话一出，瞬间便如同一记闷雷，在贾逵的心房炸开。
“不可能……”贾逵当即喃喃自语，道：“仲达（司马懿字）一向忠心耿耿，怎会……”
听到贾逵的喃喃自语，曹休也是再度叹息道：“千真万确，如此情况之下，陛下才决心召回大军，还请将军理解。”
贾逵跌坐在椅子上，只觉浑身发冷。
能为魏国守卫东南半壁，贾逵自然不是蠢人，自然明白司马懿献关给魏国以及陛下的打击之大。
当然，贾逵也自然猜到了陛下对自己的不信任。
可明明，自己丝毫没有要背叛魏国的心思啊！
不由得，一股愤怒与羞耻也是袭上了贾逵的心头。
某个瞬间，贾逵甚至是想要一怒之下就直接挂印而去。
好在，残存的理智还是将贾逵愤怒的话语堵在了口中——陛下可以对自己不仁，但自己决不能对陛下不义。
于是乎，只略作思索之后，贾逵也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卑职明白了。”
说着，贾逵竟是直接从口中摸出了随身携带的虎符。
略略过一遍之后，贾逵也是恭敬地双手递过了虎符，道：“目前合肥城内尚有大军六万五千余人，此乃合肥大军虎符，请曹将军收纳！”
看着贾逵如此配合，曹休倒是有些不好意思了起来。
毕竟，当年要不是贾逵在合肥接应自己，恐怕丧师辱国的自己，早已经死在了汉军的手中。
不过，虽然有些不好意思，但曹休还是立即取过了虎符。
军国大事，容不得曹休有妇人之仁。
“多谢贾将军理解。”收回了虎符的曹休随即开口道。
而见曹休收起了虎符，贾逵这才继续开口问道：“曹将军，不知将要以何人断后？”
“断后？”曹休有些意外道。
不怪曹休意外，在曹休的想法中，他想要的结果是趁夜离开，并没有想过断后的事情。
看曹休的样子，与只共事日久的贾逵就知道，曹休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
无奈，贾逵只能稍作解释道：“汉军主将乃魏延，此机敏之将也，虽未围城而攻，一旦我军有任何风吹草动，其也必然有所行动。而我军又并无多少骑兵可以拉开距离，若无人断后，恐怕要不了半日，魏延所部就将追上吾等。”
“这。”曹休顿时有些麻爪道。
“哎。”看着曹休一脸不知所措的模样，贾逵也是在心中叹息道：“也罢，就让我这把老骨头为大魏尽最后一次的力吧。”
微微叹息中，贾逵也是再度开口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