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夏的指尖在秋水剑的纹路上游走,仿佛还能触碰到季寒掌心的温度。
他蜷缩在床上,魔纹在苍白的肌肤下明灭,声音沙哑又悲伤:“我那时变成幼崽形态,浑身是血地倒在地上。他蹲下来用剑尖挑起我的下巴,月光正好照在他皱眉的眉心……”
最后,季寒把瑟瑟发抖的小魔崽裹进了自己的道袍里,那时候,季夏正用乳牙恨恨地去咬他的手指。
“小崽子,挺有脾气。”季寒笑着弹了弹季夏的额头,像是惩罚,又像是玩闹,“魔族?你叫什么?总不能一首叫你小崽子吧?”
季夏不说话,但肚子很诚实地叫了。
“饿了?”季寒强忍笑意,从怀里掏出块干粮掰成两半,“吃不吃?不吃我喂狗了。”
季夏依旧只是瞪着他。
可在干粮递到嘴边时,他还是嗷呜一口咬住,连带季寒手指也啃了下去。剑修吃痛地笑出声:“真是只小狼崽子,牙口还挺利。”
结果这只小狼崽子晚上就发烧病倒了,再洞府里哭着要娘,在季寒去买药的时候,还差点被奴隶贩子给偷了卖掉,被救回来后,然后傻傻地贪念在季寒怀里撒娇……喊娘。
魔族也会这样孱弱吗?
所以那天之后,季寒把季夏塞进了背篓,绑在了身上,走到哪带到哪。
“反正你也不告诉我名字,”剑修用手指戳季夏的鼻尖,“既然我是在夏天捡到你,那就叫你夏吧——我姓季,你以后叫季夏。”
“谁要跟你姓!不,谁要叫季夏!”季夏挥着小拳头捶他,却被轻而易举抓住手腕。
季寒把他抱在怀里,举过头顶转圈圈,笑声响彻西方:“不乐意?那你就叫我哥,我就给你改名。”
季夏只能口齿不清地低吼,脸却不由自主地埋进了季寒怀里。
之后的日子里,季寒喂他喝药,用布条为他包扎伤口,将季夏破碎的身体片片粘合,还说什么“疼就哭出来,小崽子好逞强的。”语气就像在哄一只炸毛的猫。
以前季夏总觉得这个修士想帮他是真的,想用苦药折磨他也是真的,只是后来,那些散落这两人的争吵与守护的日子里,季夏不这样想了。
或许季寒,只是因为习惯……
因为季寒总爱带着他去救助那些被恶劣的“仙”、魔族、甚至恶妖劫掠的凡人,他不怕报复,不怕因果。
季夏看着他做得这些事,常常蹲在树梢冷嘲热讽:“你这样的烂好人,迟早死在别人的剑下。”
“那你会来救我吗?”季寒挥剑斩退妖兽,回头朝他笑。
季夏冷哼了一声,却在季寒转身时,偷偷把自己的魔纹烙印在了他的剑穗上,勉强维持了一段时间内自己说不救人的体面。
因为没有魔族敢惹。
但在下一次季寒即将被那些不认识魔界皇族印记的装死魔族刺伤时,季夏不顾自己多日的的“养精蓄锐”,毫不犹豫地扑了上去撕咬对方的喉咙。
然后也是在那个受伤的雷雨夜,季夏被惊雷“吓”得缩进了季寒的怀里,在季寒怀里蹭了蹭,突然开口叫他:“兄长。”
季寒本来还生气又自责,闻言愣了片刻,突然大笑,在他额头响亮地亲了一口:“好阿弟,以后哥一定会护着你!”
季夏努力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愤怒和杀意,认真地对季寒说:“既然当兄长了,以后就不许再作死……你再这样,活不长的。”
季寒却一下沉默了下来:“我修仙练剑,就是为了当大侠。”
他忽然凑近,压低声音,“再说了,不是还有你阿弟护着我吗?”
被这样一闹,季夏一下子忘了自己的严肃,以及连兄长都叫了的“屈辱”,别开脸,耳尖发烫:“我才不会救你。”
某个月色很美的夜晚,季夏在院子里看季寒练剑。
“喂,季寒。”他很真心地问,“你为什么非要去当什么大侠?”
季寒收剑入鞘,抬头时眼里映着碎银般的月光:“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东西,值得用命去守护。”
他忽然把季夏抱了起来,灌了口烈酒:“比如你这只总是口是心非的小魔崽……还有,叫兄长,没大没小的……”
季夏瞬间要炸开,却在季寒呛得咳嗽时,鬼使神差地想为他挡住夜风。
变故来得猝不及防。那日季寒为救被堕魔的修士围困抢劫的商队,却被对方引到了事先布好的杀阵。
季夏感应到危险时,只来得及看见季寒浑身浴血地护着商队妇孺。
“笨蛋,谁让你来的!”季夏把丹药砸他脸上,“下次再连累我,我一定会杀了你。”
“阿弟……”季寒没有吃丹药,而是朝他伸出手,血沫从嘴角溢出,“你快走……和你没关系。”
季夏红着眼睛扑上去,耗费本源的魔焰将那些修士烧成了灰烬。他抱着季寒找到个安全的山洞,用自己的修为为他续命:“季寒,你敢死……我,我就把你挫骨扬灰!还要杀了那些凡人!”
“知道啦,阿弟最厉害了。”季寒压住口中的鲜血,笑着摸季夏的头:“阿弟乖,哥听你的,等哥伤好了,带你去看云海的日出。”
季夏知道他在骗自己,可季寒说他乖,摸他的手好暖,所以季夏一次又一次地为季寒找药,疗伤……
然后在一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找药的清晨,季夏,或者说是皇子沉渊,被魔帝派来的暗卫强行带回了魔界,他心系季寒,急忙询问暗卫那边的情况,得到的答复是己经派人去处理了。
沉渊很相信养大自己,疼爱自己的父皇,于是放心地晕了过去。
可他没想到,魔帝是去杀季寒的。
首到三个月后,他闭关恢复,修为更上一层时,在魔族宝库里,他看到了染血的秋水剑。
“那剑修,还真有点本事,要不是咱们提起大殿下,还抓不住他呢……”
季夏又听到那些魔如何嬉笑着描述那个剑修如何被剖腹挖心,如何在最后时刻还在喊“季夏在哪?”时,他的魔气瞬间暴走,将整座宫殿烧成了废墟。
沉渊痛苦地与父皇对峙,但在深爱母亲,养育他百年,用修为延续并治疗他先天体弱生命,在他的刀架在脖子上都不还手的父皇面前,他只能问:“为什么?”
父皇平静地看着他,心疼地说:“渊儿,父皇听到了,你想让他死,他死了,就不会连累你……如果父皇做错了事,你就杀了父皇,只要你高兴……”
沉渊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
季夏闭上了眼睛,泪水混着血迹滑落:“我曾以为兄长不愿见我,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却没想到,是父皇……为了我杀了他,我没办法做到给他报仇,重伤了亲父,然后自废修为,只带走秋水剑逃离魔界……”
“我本想修仙练剑,向他一样,但我是天生的纯血魔族,除了几分剑势,根本做不到……后来我便又想起给兄长找药的日子,开始学医,用医术救人,想着就这样魔血耗尽,反噬而死,首到遇见前辈们……”
小虎突然轻轻跳上床,用脑袋蹭了蹭季夏的脸,似乎在安慰他。
季夏睁开眼睛,望着小虎琥珀色的眼睛,唇角勾起苦涩的笑:“兄长曾说,白虎是祥瑞之兽,能带来转机。小虎也是白色的,或许……或许这就是天意,它让我留在前辈们身边,让我见到皇叔,让我在生命的最后时刻,还能为前辈们做点什么。”
我被季夏的故事弄得心里五味杂陈,到底是谁的错,谁又能真的因为“错”,去做到真正的解脱?
而沈淮风只是默默为季夏包扎好了伤口,突然开口说:“三日后,你随我们秘境,秘境里有九尾皇族的老祖宗言既——修仙界最后一个成功飞升的人的传承和遗宝。”
“听说言既掌握着魂魄之术与虚幻之境,说不定能找到魂魄,让人复生……”
师兄瞥了眼季夏的秋水剑,“或者,他可以让活人永远活在幻境里……”
季夏立刻打断他:“前辈,您说的,是真的吗?我会去秘境的,您不必……”
沈淮风冷冷看着季夏,“本尊从不骗人,也没心思骗你……”
季夏愣住了。
他先是大笑,又是大哭,和记忆里的崩溃一样,又那么不同……
他突然抬头看向我和师兄,眼中满是恳求,“前辈,求您,求您带我去秘境,您知道这么多,一定有办法的……我不求能复活兄长,我只求,能见到他的魂魄一眼,我想和他道歉,我好想他,哪怕……付出任何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