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如同一场华美的逃亡

少年的薄荷气息穿透了腻人的香水味，来到了她的面前。

她怔怔地看着他。

“我……”

她动了动嘴唇，还在犹豫。

她应该逃走吗？

元初初抬起那黑山白水，格外分明的双眼，抿了抿唇，就在洛衍以为她要拒绝他的时候，她反握住了他的手。

元初初漂亮的脸蛋忽而凑近，玫瑰香气忽而浓烈了起来，她的五指穿过洛衍手指的缝隙。

少女的手柔软，洛衍很快反应过来。

他掀了掀唇角，后退一步，额前的卷发拂过他的眼睫。

灯光之下，旋转的裙摆随之在空中铺开飞扬，如同一场华美的逃亡。

少女的乌黑发丝划出一道优美的弧度，如同玫瑰花瓣的弧度。

“好啊，我们逃走吧。”

阳台上的空间很大，有诸多的花坛，绿植清新，晚风温柔，此刻并没有什么人。

在角落里，少女的裙摆如花瓣一般层层叠叠铺了开来，少年黑白分明的西装与裙摆交相辉映，形成画卷中别样的色彩。

洛衍和元初初的手扣在一起，在风中交缠的发丝似乎比交叠的裙摆与西装更为暧昧。

“我……我是元初初。”元初初似乎组织了一会儿语言，随后，抬起眼睛来，认真地看着洛衍。

元初初的记忆是从一个女人开始的。

那个女人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之一——她的母亲。

她的母亲拥有一张极为美丽的面庞，每当有宴会之时，她就是宴会上最璀璨的那一朵玫瑰花。

她红色的裙摆是其他人不敢触碰的花瓣，是盛载灯光的舞池。

这朵最热烈的玫瑰花没有被摘下，而是看上了一个男人。

那个男人和她门当户对，她觉得他们就是天作之合。他会爱她，她也会献出自已所有的感情。

她是被娇养长大的玫瑰花，她会得到世界上所有人的爱意。

没有人会不爱她。

上京的玫瑰花赵天泠，遇见了她这辈子最大的错误——元盛中。

赵天泠自小和元盛中青梅竹马，她是赵家唯一的女儿，她是含着金钥匙长大的温室花朵。

可是元盛中不爱她。

可是她爱惨了元盛中。

她设计了元盛中，让元盛中不得不娶她。

哪怕在上京中，赵家也不比元家差劲，但是她几乎卑微如尘埃。

元盛中是真正冷心冷情之人，他眼里没有他的妻子，哪怕他的妻子最后怀了他的骨肉。

他不关心这骨肉是男是女，因为对于元家来说，重要的不是血脉，而是能力。

从这一点来说，洛家和元家简直如出一辙。

赵天泠以为她能拿孩子这个筹码来要求元盛中爱她，可是她大错特错。

元盛中还是不爱她。

或者说，元盛中从来没有爱过她。

娶她还可以堵住家里人的嘴，何乐而不为？

元初初从记事开始，她就只记得一座大得没边的房子。

她会被女仆带去后花园，围着她的有好多个女仆。女仆们会想方设法让她高兴起来。

可是她还是不开心。

因为她的母亲，会突然冲到后花园里来，强硬地把她从秋千上拽下来，抓住她的脸，左看右看。

有的时候她脸上不慎沾染了泥土，她的母亲会用那做了漂亮美甲的手使劲擦拭她的脸，哪怕她小时候不舒服地哇哇大哭，赵天泠也不会停下来。

后来赵天泠把她的笑容也擦掉了。

赵天泠会看着她，时不时就开心地笑出声来，让女仆为她穿上会刺痛她皮肤的小裙子。

她什么裙子都穿过。

“漂亮……我的孩子，你为什么不能更讨人欢心一点呢？为什么留不住他的心？啊？”

赵天泠掐住她的脸颊，疯了一般，将她的指甲都没入元初初的脸，哪怕元初初痛得大哭，痛得狠命地捶打她，她也不松手。

她说。

“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不能得到他的喜欢，不然他怎么会不爱我？你说啊！你长得这么漂亮，为什么他不喜欢你？都是你的错！你的错！！”

压抑的房子，昏暗的灯光，日渐衰老却不敢面对的女人。

女人命令将所有厚重的窗帘拉起来，遮挡她渐渐松弛的肌肤，染上岁月的痕迹。她的妆越化越浓，她一会儿命令遮挡镜子，一会儿又让仆人把遮住镜子的黑布去掉。

她热衷于给元初初拍照。

将元初初当作一个洋娃娃，随意摆弄。

“很漂亮啊，初初。”

某天，元盛中突然回到了这座死气沉沉的别墅。

他看见了元初初的相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容。

赵天泠急忙整理自已的仪容，努力让自已看起来像当年一样光芒万丈。

可是敏锐的她立马就发现了一件事。

元盛中现在在乎的，就是她的女儿，元初初。

元初初将他的目光留了下来，可还是没有注意到她。

赵天泠内心的嫉妒几乎要令她发疯。

在元盛中离去之后，在赵天泠端庄地站在门口送走了元盛中之后，在她再也维持不住贵妇人的礼仪之后。

她像疯子一样转身扑了过去，如看仇人一般掐住了元初初的脖子。

看着那张让元盛中也赞美的脸蛋因为缺氧而变得痛苦，她内心极度畅快。

“去死吧你……为什么是你？为什么不是我？为什么不是我？！你这张脸，难道不是我的功劳吗？你为什么要背叛我！你是不是早就想这样做了？白眼狼……白眼狼！！”

女仆们大惊失色，纷纷冲上来阻止她。

可是疯癫中的女人力气大得很，好几个人才能压得住她。

“我要掐死你！你算什么东西？你配吗？你怎么不去死？你抢了我的东西！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我当初就应该把你掐死！你这个祸害！你为什么没有死？我现在这个样子，全都是你的错！”

后来女仆实在是不忍心看赵天泠疯癫的样子，急急忙忙通知了元盛中。

结果等了好几天，甚至回来的不是元盛中，而是元盛中的助理。

他脸上带着无懈可击的笑容，说：“先生让我带夫人去海城修养，小姐也需要出去散散心。不用担心，夫人会好好养病的，她不会对小姐再造成什么伤害。”

海城的空气很好。

赵天泠被锁在了一个房间里，元初初只有偶尔能够见到她。

但赵天泠有的时候会被女仆放出来透气，当她和元初初对视上的时候，她的眼神如同毒蛇一般，慢慢地攀爬上她的肌肤，阴暗而潮湿。

她恨元初初。

她恨她自已的女儿。

比起自已的母亲，元初初还更亲近照顾自已的女仆。

后来元盛中去带她拍摄了更加专业的照片，他甚至会亲自带着元初初去参加各种宴会。

所有人都惊叹于元初初的美貌，贵圈都在猜测谁会将这朵新的玫瑰花摘下枝头。

元先生并没有发话。

初中的时候，赵天泠似乎病情稳定了一些，她被放出来的次数越来越多。

有一次元初初带自已的同学回家，她也想和对方好好做朋友，可那天恰好赵天泠被放出来了。

赵天泠似乎最看不得的事情就是，元初初看起来过得比她好。

她控制不住地将元初初扑倒在地，狠狠地掐住她的脖子，差点没把她的同学吓得报警。

最后还是在女仆的安抚下，她的同学才勉强冷静了下来。

她第一次对赵天泠生气。

“为什么要这样做？”

赵天泠却是看着她，冷笑出声。

“我变成现在这样，都是你的错。如果不是你抢走了原本属于我的东西，我也不至于这样做！”

后来元盛中知道了这件事，却只是微微一笑。

“初初，这是一个棘手的事啊。但是，我相信你可以处理掉这件事——或是这个人，对吧？”

元盛中为了防止她的同学到处乱说，甚至安排了她的转学，让她远离了元初初。

那个时候，元初初只觉得如坠冰窟。

他为什么对自已的妻子也是这样？

他真的把赵天泠当做他的妻子吗？

总有一天她也会变成赵天泠吗？

可是，赵天泠到底是她的母亲啊。

她当初也在课堂上学过，所谓的什么，她的生日是母亲的受难日。

赵天泠既可恨，又可怜。

她以前不明白为什么赵天泠这么恨她，她现在不明白为什么赵天泠会变成这样。

她见过赵天泠年轻时候的样子，那个时候的赵天泠和当初人们说的一模一样，那么耀眼，那么高不可攀。

现在的赵天泠连枯萎的花朵都不如。

赵天泠似乎还被困在那个所谓所有人都爱她的骗局之中，她理所当然地认为她爱的也应该爱她，她不爱的也应该爱她。

可是出现了一个变数。

她发现不论自已如何努力，那个人都不会爱她。

她无法接受这样的结局，她也不想接受这样的结局。

后来她发现那个人的目光终于停留了，可是不是她，是与她血脉相连，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人。

可偏偏不是她。

她又爱又恨。

如果她真的想杀死元初初，她有很多机会，元初初根本活不到今天。可她又那么恨元初初，恨不得她死掉。

后来赵天泠不再对她动手动脚，而是用一种毒蛇般的眼神死死地盯着她。

再加上之前发生的事，她不愿意所有人再接近她的家。

不管是谁。

…

在元初初的轻声叙述下，洛衍只是静静地看着元初初。

洛衍握着她的手，另外一只手绕住了她的发丝。

这是洛衍第一次听到了关于元初初的过去。

这个困扰了他十年的问题。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得到了解释。

从以前就只让他送到小区门口的元初初，元初初永远看起来那么优雅，那么端庄。

“元初初。”洛衍轻声喊她。

元初初眼睫微微一颤，随后，她抬眸，看向了洛衍。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准备。

可是洛衍的眼底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是温柔地注视着她。

元初初平生第一次感觉到了害怕。

她不怕同情和怜悯，因为她根本不需要。

但是这样温柔的眼神，她不敢触碰，也许。真的会被灼伤。

她下意识地想要后退，却被抓得更紧。

她的掌心紧紧贴合着他的掌心，温度在手指之间肆意流淌。

“洛衍……”

元初初有些慌张地躲开洛衍的眼神，可是避无可避。

“元初初，看着我。”洛衍颇为强势地捏住了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少女如琉璃般的眼眸对上了他的双眼，激起一阵荡漾。

“也许有的时候，美貌——只是一场盛大的悲剧。但是，这永远都不会是你的错。”

洛衍垂眸，手指无意识地擦过了元初初的唇瓣。

“我很高兴能够遇见你，从十二年前，我就这样想过了。我们不会让你就这样凋零，因为爱着其他人的你，也会被爱浇灌着长大。”

我教不了你命运无常，人心难测。但是我会给你我所能给你的爱，也许荒芜之地，也会长出一朵最漂亮的玫瑰花。

“还有就是，”洛衍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轻轻开口，“我觉得你的母亲这样做，是她的损失。元初初在我心里是最好的人。”

……

太过分了。

元初初想。

洛衍不知道他这样认真地对她这样说，有多么触动心弦。

有多么令人心动。

几乎要让人泫然欲泣。

两个渴望被爱与渴望爱他人的灵魂在此刻彻底碰撞，发出了心底最深的声音，说出了最真挚的言语。

元初初有些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指尖刚刚触碰到了洛衍的脸颊，就被他轻轻握住。

随后在他的引导下，将整片手掌贴上了他的脸颊。

肌肤的触碰似乎能带来愉悦感。

元初初轻轻阖眼。

“我之前不是故意这样对你的，我，我很抱歉。”元初初抿唇，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突然想起了——她。她也会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好像恨不得我——对不起，也许是我太敏感了，我也应该向庄禄他们——”

洛衍却按住了她的唇瓣，让她下意识地闭嘴。

“我当时的确很难过。”洛衍说，他看见元初初的神情似乎更加愧疚了，眼底闪过一丝笑意，“所以你明天要陪我一天。”

“好。”元初初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我也要当面向庄禄他们赔个不是。不过——”

元初初撇了撇嘴，轻轻戳了戳洛衍：“颜颜就算了，我，我不想去。”

好可爱。

洛衍严肃，这样想着。

“明天你就等着吧。”洛衍弯了弯眉眼，“我可不会轻易放过你。”

元初初看了他几眼，微微一笑。

“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