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玉石床上,白雾翻涌。
冉攸云依旧没有醒来。
心魔在她旁边侧卧,一头赤色长发散在身上,尾端已隐隐泛白。
偶尔阖目时,他的脸上会亮起雪白符纹,太阴玄冰诀自发运转,试图镇压心魔,唤醒沭阳老祖本人的神智。
这屋里的一切,从石床到熏香,再到种种阵法,都是为了压抑心魔而存在,对后者来说不亚于酷刑。
但心魔却只是按按额角,低头满足地嗅了一口怀中的香气。
地上,各种法宝丹药堆成小山,全都断了契,干干净净的摆在那里。
“趁着你都不记得了,我也可以养养你,这可真是不错的体验……”
……
……
梦境中。
冉攸云好像又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这让她很想醒来。
但是她的梦依旧继续。
而且,这梦真实的可怕。
“师姐的月魄戒又添新痕了?这个都你用多久了,早该换枚新的。”
应海修长的指尖抚过她右手尾戒,赤红的袍袖扫落案几上堆叠的花。
青年天生带着三分笑意的桃花眼微弯,腰间缀着的合欢铃随动作轻响。
“以后双修需九百上品灵石,你前些日子不在,我又突破了……”
“拿去。”冉攸云没有多言,抬手就把灵石袋抛给他。
“你都不问我怎么修炼,就不怕我跑出去跟人厮混?”
应海笑着接过,指腹擦过冉攸云手腕,手腕间缠绕的金纹锁晃晃悠悠,在阳光下闪烁着金光。
那是他去年生辰,她送的贺礼。
冉攸云不会回答这种问题。
她的身体也早就察觉到应海有问题,但是那又如何呢,就像应海自已说的,他只图钱。
而且他也不白拿,他替她打理万花峰,还帮她管理着山上的一帮青涩少男——有的是冉攸云从外门挑来的,有的是应海从凡间掠来的。
应海会给他们培训规矩,据说是严苛没人性,冉攸云从来不管。
于是,山上的旧面孔经常消失,山上的少男也一年比一年安静贴心。
冉攸云只负责双修。
至于应海……说来也怪。
这人虽贪财,她送他的小物却都没拿去换钱,而是全都戴在了身上,整日把自已打扮的光鲜亮丽,在合欢宗招摇过市,来来回回地炫耀自已。
任谁见了,都要夸冉攸云一句:“师姐养人真精细。”
此时,距离冉攸云被刺,已过去十年,她未修剑也未入道,却因为养了吞金兽,早早戒除了全部凡欲。
她的修行之路无比顺畅,仿佛只要灵气足够,就能一路突破下去,从来不会遇到瓶颈。
魔尊依旧在后山修行。
冉攸云在外所欠的账单,也是滚雪球般越滚越大,数字触目惊心。
“师姐,我有办法。”
应海拿着玉简献上妙计,这一大串计划他已经准备了多年,概括一下就是:组织合欢宗的男女弟子,集体卖阳卖阴,收取中介费。
“你也不必这么辛苦,这种脏活交给我来,对外就说你被我蛊惑,反正我拜金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他连借口都想好了。
冉攸云却没有答应。
结丹之前,她坐吃山空。
结丹之后,她立马下山了。
但她没有去剑宗也没去天玄门,骗人太慢,她想不与人废话,直接选择了杀人劫财,不分宗门。
——是的,哪怕是合欢宗自已人,只要不熟,冉攸云照杀不误。
她花了二十五年还清债务。
而应海,他在冉攸云还清最后一笔欠账后,失踪了一段时间。
三月以后,他又回来了,成为了元婴期修士,身上还是走之前的那般丁零当啷,仿佛开屏孔雀似的珠光宝气。
冉攸云瞥他一眼,直接路过。
应海赶紧追上去,“师姐,我向天发誓没跟别人双修,也没跟人跑……我就是出去处理一点小事……”
如此哄了一番,他就得到了:千年离火暖玉雕刻的灵宝发簪、蛟人泪凝成的幻灵珠、合欢宗最新流行的顶配朱雀冠……等等等等,一大堆宝物。
而应海漫不经心地拨弄着那堆成小山的宝物,突然从中抓起一件轻薄透肤的冰蚕丝里衣,狭长的双眸微微一暗。
“连贴身衣物都有……肯定不是别人穿过的对吧?”
冉攸云“嗯”了一声。
“去了趟天穹阁拍卖会,你若喜欢这种,我可以陪你再去。”
她斜倚在雕花柱旁,发间新换的赤玉凤簪叮咚作响。
应海敏锐地看过去,“簪子怎么那么响,不像你的风格。”
冉攸云没有回答。
这只是一根普通的簪子罢了,并非灵器法宝,她在凡间路过集市,偶尔碰到,不知为何觉得熟悉,就买下了。
“真的不适合我?”
冉攸云随口一问。这个梦这么真实,她做了那么久,已经融入其中,甚至屡屡觉得……这就是她自已。
只是这个“她自已”没有穿越前的记忆,而且不能当面提到北青石,一提就发癫,做出许多让她无法理解的事。
“还好。”应海回答,他见惯了冉攸云的朴素装扮,骤然见她戴上纯粹的装饰品,心里怪怪的。
最关键是,他刚离开三个月,她就开始打扮了,还买了一大堆男人用的东西,若他不回来,她准备给谁?
想到这,应海忽然沉下了脸,“不过这种凡物配不上你,过两天我也会下山,到时给你带个新的。”
冉攸云也没反驳。
这只是一根发簪而已,她顺手就拔下来了,她想扔掉,身体却没有随她的意,而是把簪子收进了储物袋里。
随后,两人又闲聊了两句,应海一直没提双修涨价的事。
这次,反而是冉攸云先问的。
“那就……”
应海眼眸微微一转,他刚刚拿到魔功的后半段,得知后续的修行需要使用极品灵石调和魔气。虽然这钱他自已也能赚,但是……他可太喜欢被养了。
“一次十个极品灵石。”
他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脸上的笑容格外灿烂。
“反正你留那么多钱也没用,女人有钱就变坏,都给我吧。”
“嗯。”
冉攸云早就习惯了,梦里梦外,都已经懒得吐槽,只会对他点头。
于是再后来,她又去杀人劫财,为了极品灵石,就会化作受了重伤的样子,衣服破破烂烂,苍白虚弱地躲在结界里,故意泄出大量的极阴之气,引来试图捡漏的元婴男修。
而元婴修士——既然能活到这个岁数,大家戒心都很强,不好骗。
冉攸云只失手了一次。
那是在一处秘境中,对方是天玄门的无情道修士,冉攸云一看到他就认出来了——
这不是冉舒鹤么?
他怎么用男身出现了?!
只可惜,她在梦中的身体,并没有认出这就是冉舒鹤。
眼见男人向她走来,她依旧无力地倒在血泊里,单薄的纱衣被血液浸透成了暗红,浑身逸散着冰冷的阴气。
甜香。
合欢宗的魅术,冉攸云已经修炼到了最高境,专治各种定力不足。
崖顶的罡风卷起男人的道袍。
他缓缓走近她,卷发垂落如同墨色的海藻,晃动着妖异的蓝。
红绳骤然从血泊暴起!
红色的丝条绞住男人手腕,冉攸云旋身翻出三丈,身上伤口瞬间愈合。
但也几乎就在她睁眼的瞬间,冉舒鹤的淬星剑,就已经悬在她咽喉的三寸之处,若她反应稍慢一点,就要当场身首异处。
“竟然是魅术。”
冉舒鹤看着她,嗓音像淬了冰的琴弦,随意吐几个字,就是泠泠乐声。
“原来,你也会堕落到这般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