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债。】
那冰冷金属摩擦般的女声,每一个音节都像生锈的刀片在江驰的脑髓里刮过。
濒死的躯体无法回应,只有创口涌出的最后一缕暗红血沫,在泥水里晕开微小的涟漪。
幽深长廊拐角处,投射在蠕动暗影墙壁上的傩面尖喙影子,缓缓垂落。
嗒…嗒…嗒…
脚步声再次响起,不疾不徐,踩在腐朽的木地板上,由远及近。
声音穿透敞开的青铜门缝,压过了废墟上空衔环巨眼虚影传来的无声狂怒。
一只脚迈出了门缝。
墨绿色的绣鞋,鞋尖缀着一粒磨损严重的暗色珠子,鞋帮边缘露出同样墨色的、针脚细密的古老布袜。
鞋底踩在泥泞焦黑的废墟土地上,留下一个清晰的、带着木质纹理边缘的湿印,与周遭的污秽格格不入。
视线顺着墨绿的裤管向上。
是同样质地的墨绿宽裤,裤脚收紧,布料陈旧却异常挺括,毫无泥水沾染的痕迹。
再往上,是深得近乎黑色的墨绿斜襟长衫,襟口和袖口用同色丝线绣着极其繁复细密的、难以辨认的暗纹。
唯有当门缝内长廊里流转的微弱光影偶尔扫过,那些纹路才会短暂地浮现出一丝幽暗的金属冷芒。
最后,是那张脸。
一张巨大、厚重、覆盖了整个上半张脸的青铜傩面。
面具的造型并非传统的凶神恶煞。
它更像一张被强行拉长、扭曲的女性脸庞,额部高高隆起两道反向弯曲的尖锐犄角,如同扭曲的羊角,又似断裂的枷锁。
眉心正中,是一个深陷的、锁孔状的凹槽,边缘流淌着凝固般的暗红锈迹。
鼻梁部分被夸张地塑造成尖锐向下的鸟喙状,几乎覆盖了下方嘴唇的位置。
而本该是眼眶的地方,只有两块深凹下去的、打磨得极其光滑的暗色金属平面,如同两潭凝固的死水,倒映着天穹之上那狂怒的衔环虚影,也倒映着泥泞中江驰濒死的残躯。
没有表情,没有生机。只有一种非人的、纯粹的古老与冰冷。
墨绿长衫的宽袖下,一只戴着同色薄纱手套的手伸了出来。
五指纤细,手套的材质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奇异的哑光。
这只手悬停在江驰腰腹间那个巨大恐怖的创口上方——
那里血肉模糊,断裂的暗青金属丝线如同垂死的蚯蚓般、抽搐,血肉边缘还残留着强行拧合的撕裂痕迹,以及微弱闪烁、即将彻底熄灭的灰白冻气。
虚空中,无形的力量汇聚。
创口深处,那几根被江驰用生命强行拧合在一起的金属丝线断头,连同丝线末端粘连的最后一点暗青色血肉碎屑和几乎看不见的灰白冻气本源……
如同被无形的镊子精准夹住,缓缓地……向上剥离!
嗤啦……
细微却令人牙酸的剥离声响起。
濒死的江驰身体最后一次剧烈地抽搐,喉咙里发出破洞风箱被强行拉扯的嗬嗬声。
那点混合着血肉、金属与冻气的“结”,被彻底剥离他的躯体,悬浮在傩面女子戴着薄纱手套的掌心上方一寸之处。
【契约物……剥离。】
冰冷的金属摩擦声再次在江驰的意识里凿刻。
【典当生效。】
随着话音落下,悬浮的“结”如同投入熔炉的蜡块,开始迅速融化、坍缩、提纯!
暗红的血肉杂质被无形的火焰蒸发,暗青的金属丝线精粹成几缕比发丝更细的暗芒,最后一点灰白冻气则被压缩成针尖大小的一点寒星。
最终,三者彻底融合,凝聚成一枚黄豆大小、表面流淌着暗青与灰白双色微芒的……不规则结晶。
结晶轻盈地落入傩面女子薄纱手套的掌心,瞬间隐没不见。
几乎在结晶融入她掌心的同一刹那——
嗡!!!
一股庞大、冰冷、秩序井然的……场域,以傩面女子为中心,无声地扩散开来!
这股场域扫过之处,废墟上肆虐的暗红雨水诡异地悬浮在半空,如同被冻结的红色玻璃珠!
从天穹衔环巨眼虚影投射下来的、那无形的毁灭意志和狂暴怒意,如同撞上了一堵绝对光滑的绝缘壁,被无声地……隔绝、弹开!
巨眼虚影在云层中剧烈地晃动、扭曲,那无声的咆哮仿佛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惊疑!
傩面女子微微侧头,光滑的金属眼窝“看”向天穹的虚影。
鸟喙状的鼻尖下方,那被遮挡的嘴唇位置似乎……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没有声音发出,但一股更加冰冷、更加不容置疑的……驱逐意志,如同无形的潮汐,逆冲而上!
哗啦啦——!
缠绕在巨大青铜门框上的锈蚀锁链无风自动,发出沉重的撞击声!
门框内那片涌动暗影的长廊深处,传来无数细密的、锁链拖曳的回音!
天穹的衔环虚影猛地一滞!
构成虚影的暗红脉络瞬间紊乱、黯淡!
它死死地“盯”着下方废墟中那个墨绿色的渺小身影,以及她身后无声敞开的诡异门廊,那源自深渊的暴怒竟带上了一丝……忌惮!
虚影不甘地剧烈闪烁了几下,最终还是如同信号不良的影像,在无声的扭曲中,缓缓……淡化、消散!
笼罩灵渡废墟的巨大压迫感,瞬间消失。
悬浮的暗红雨珠失去支撑,噼里啪啦砸落地面。
做完这一切,傩面女子仿佛只是拂去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光滑的金属眼窝重新垂下,锁定泥水中气息奄奄的江驰。
【典当物交割完毕。】
冰冷的宣告。
【债务清偿第一步:‘标记净化’。】
戴着薄纱手套的手再次抬起,这一次,掌心向下,虚按在江驰创口上方。
一股无形的吸力骤然爆发!
江驰残破躯体内,那些无处不在的、如同跗骨之蛆的暗青金属碎屑——
嵌入神经末梢的、混杂在血液里的、污染着细胞深处的——
如同受到强磁吸引的铁屑,纷纷从血肉深处钻出!
噗!噗!噗!
细微的破体声中,无数比尘埃大不了多少的暗青碎屑混合着浑浊的血点,从江驰全身各处细小毛孔中渗出,汇聚成一股污浊的金属粉尘流,被强行抽吸入傩面女子的掌心!
江驰的身体如同被掏空的破麻袋,每一次碎屑的剥离都带来更深沉的空虚和剧痛。
他张着嘴,却连一丝呻吟都无法发出。
当最后一点碎屑被抽离,傩面女子掌心一握。
那股污浊的金属粉尘流瞬间在她掌中湮灭消失。
【净。】
一个字,宣告标记清除。
江驰腰腹间那个巨大的、一首缓慢渗血的创口边缘,那顽固缠绕的暗青色金属污染痕迹……消失了!
只剩下被强行撕裂和冻伤的、属于人类血肉的纯粹创伤。
血肉翻卷,依旧狰狞可怖,但至少……不再流淌暗青的脓血!
一种沉重的、被异物寄生侵蚀的可怕感觉,也随之消散了大半。
【债务清偿第二步:‘生机维系’。】
傩面女子的动作毫不停顿。
她宽袖微动,一点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灰白光芒,从那枚融入掌心的双色结晶中分离出来,重新凝聚成针尖大小的一点寒星,悬浮指尖。
那点寒星被她屈指一弹,精准地射入江驰创口最深处!
轰!
一股比之前石狰冻气纯粹百倍、温和百倍、却又强大百倍的极寒生机,瞬间在江驰破碎的躯体内部炸开!
冰冷所过之处,狂飙的生命流逝被强行冻结!
翻卷撕裂的血管断口瞬间被一层薄如蝉翼、却坚韧无比的灰白冰晶覆盖、粘合!
破碎的脏器边缘被冰晶强行固定!
失血的眩晕和剧痛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冻彻骨髓、却无比清晰的……存在感!
一种被强行吊住、不容他立刻死去的……禁锢感!
江驰涣散的瞳孔猛地聚焦!
如同溺水者骤然被拉出水面,他肺部抽搐着,发出一声悠长而痛苦的倒气声:“呃——嗬——!”
冰冷的空气裹挟着血腥和雨水灌入肺叶,带来火辣辣的刺痛,却也真实地宣告着——他还活着!
但这活着的代价……
傩面女子光滑的金属眼窝,平静地映着他劫后余生、却依旧充满痛苦和茫然的脸。
【利息支付:‘灵视开启’。】
冰冷的宣告不容置疑。
话音未落,傩面女子戴着薄纱手套的指尖,毫无征兆地……点在了江驰的眉心!
嗡——!!!
江驰感觉自己的颅骨仿佛被一根烧红的钢针贯穿!
某种无形的、冰冷的“通道”被强行凿开!
剧烈的眩晕和刺痛让他眼前瞬间被奇异的噪点填满!
当噪点褪去,他眼中的世界……彻底变了!
不再是单纯的废墟雨夜。
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细小的、如同尘埃般的暗红粒子,如同拥有生命的微小浮游生物!
远处城市的方向,几道或粗或细的暗红烟柱扭曲着升向天际!
而就在他正前方,傩面女子那身墨绿长衫上,那些繁复隐秘的暗纹,此刻正流淌着刺目的暗青色光芒,勾勒出一个巨大、复杂、缓缓旋转的……多重环形枷锁图案!
图案中心,正是她眉心傩面上那个锁孔凹槽的位置!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透过客栈敞开的大门缝隙,他清晰地“看”到——那条幽暗长廊两侧不断蠕动的暗影墙壁内部……嵌满了密密麻麻、形态扭曲、发出无声哀嚎的……半透明人影!
如同被浇筑在琥珀里的虫子!
“呃!”江驰被这恐怖的景象刺激得想吐,强烈的晕眩再次袭来。
就在这时,傩面女子猛地抬头!光滑的金属眼窝转向西北方向!
几乎同一时刻——
轰隆!!!
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混合着金属扭曲断裂的刺耳噪音,猛地从客栈大厅内部传来!
紧接着,是稀里哗啦的巨大碎裂声和水花猛烈泼溅的声响!
江驰骇然扭头,透过敞开的青铜门缝看向长廊深处的大厅方向。
只见大厅那浑浊的、漂浮着暗红絮状物的玻璃鱼缸……彻底炸裂!
腥臭的液体和破碎的玻璃渣混合着几条翻着白肚的死鱼,喷溅得到处都是!
而在鱼缸原本的位置上方,空间如同破碎的镜子般扭曲荡漾!
一个狼狈不堪、浑身裹满暗红粘稠血污、怀里死死抱着个黑色箱子的壮硕身影,伴随着浑浊的血水和金属碎屑,如同被呕吐出来一般……
重重砸在大厅腐朽的地板上!
是磐石!
他显然摔懵了,挣扎着抬起头,布满血污的脸上一片茫然和骇然,目光下意识地扫过这诡异的大厅——
腐朽的柜台、布满灰尘的桌椅、墙角的黑木棺材、天花板上垂落的蛛网……
最后,他的视线越过敞开的青铜大门,看到了门外泥泞中同样目瞪口呆的江驰,以及那个背对着他、散发着非人寒意的墨绿身影……
傩面女子缓缓转身,光滑的金属眼窝,如同冰冷的探照灯,锁定了大厅地板上这个闯入的不速之客。
一股比面对天穹巨眼时更加实质性的、冻结灵魂的……不悦,无声地弥漫开来。
磐石怀里的黑色密码箱表面,那些原本黯淡下去的衔环印记,如同嗅到了本源的气息,瞬间……爆发出刺目的暗红光芒!
箱体剧烈震颤,发出疯狂的嗡鸣!
冰冷的摩擦声再次在江驰和磐石两人的意识里同时响起,带着一丝清晰的……被打断交易的不耐:
【……加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