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日后,洛阳城,蔡府。
正午的阳光透过精致的雕花窗棂,洒在蔡府的厅堂内。
几案上,温好的酒散发着醇厚的香气。
大儒蔡邕斜倚凭几,半眯着眼,手指随着女儿蔡琰的琴音在膝上轻轻叩击。
蔡邕手中拿着一封信,正是从虎牢关传来的捷报——吕布以雷霆之势斩杀董旻、董越,收回虎牢关。
这份捷报像一剂烈酒,点燃了他胸中沉寂己久的书生意气。
虽然蔡琰的琴音透着些许悲切,但在蔡邕他听来,反而成了英雄壮举的绝佳注脚。
“好!好一个吕奉先!”
他霍然起身,须发微张,对着窗外朗声吟诵,声如洪钟:
“夜叩雄关万马腾,银戟破阵鬼惊魂。匡扶汉室凭骁勇,盖世英豪吕奉先!”
最后一个“先”字余音未落.....
“铮——!”
那根承载着无尽悲凉的琴弦,竟在蔡琰指下应声而断!
蔡邕的吟诵戛然而止,他诧异地回头望去。
琴案后,蔡琰(字文姬)低垂着头,维持着抚琴的姿态。
她那张绝美的脸庞愈发苍白,透着一股脆弱。
阳光勾勒着她优美的侧脸轮廓,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
一滴清泪,毫无征兆地顺着她光洁如玉的脸颊滑落,无声地砸在断弦上,碎成更小的水珠,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琰儿?”
蔡邕眉头微蹙,走回几案坐下:“琴弦断了?是为父方才的诗句扰了你的清静?”
他顿了顿,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目光落在捷报上,语气转为一种自以为是的了然和宽慰。
“如今虎牢关大捷,温侯吕布威震天下。你与他之婚约,乃天作之合。为父再问你一次,如今,可该满意了?”
蔡琰缓缓抬起头。那双曾倾倒洛阳的明眸,此刻盛满了化不开的哀愁与绝望。
她看着父亲,声音轻得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却带着磐石般的坚定:
“父亲,女儿.......并非满意。”她微微摇头,红唇紧抿,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温侯之勇,冠绝当世,女儿知晓。然行军打仗,终究是一时之勇,沙场扬名,亦如昙花一现。女儿所求之良配,非是这等.....盖世英豪。”
她深吸一口气,目光越过父亲,望向窗外庭院中摇曳的翠竹,眼中流露出一丝向往与执着:“女儿所求,乃是一位能与女儿心意相通、志趣相投的才子。”
“在这汉室倾颓、洛阳几度染血的乱世之中,女儿只想觅得一处安宁书斋,与良人携手,将这人世间的悲欢离合、黎民百姓的泣血哀鸣,一一著录成书,以期......留传后世。”
蔡邕脸上的笑意凝固了。他放下酒杯,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文姬啊,”他语重心长,带着不容辩驳的意味。
“你终归是要嫁人的。卫仲道.....唉,斯人己逝,徒留伤悲。”
“温侯吕布,位高权重,乃当世第一猛将,愿以正妻之位相迎,此乃莫大的恩遇!猛将配才女,古来亦是佳话!日后史书工笔,未必不能成就一段传奇,何必执着于那著书立说的虚名?”
蔡邕说完,他自己就后悔了。
女儿的想法,是他以前灌输的......在被董卓胁迫做官前,他蔡邕觉得权利是俗物。
真正执掌权力后,他才霍然明白,世人所追求的,并非一无是处,倒是做学问显得有些不够脚踏实地,尤其是在这乱世。
他斟酌了一下,说道:“为父会好好教温侯礼记、诗经.....”
蔡琰深吸一口气,问道:“那.......那温侯,才学如何?可与女儿谈经论史,品评诗文?”
蔡邕脸上露出一丝尴尬与无奈,他捋了捋胡须,摇头道:
“并州九原,边陲之地,民风彪悍,重武轻文。温侯出身行伍,能识得字,通晓军令,己属难得。要他吟诗作赋,论道经学......文姬,莫要强人所难。”
蔡琰一想到自己以后要嫁给边陲的野蛮人,心中最后一点微光也彻底熄灭。
整个世界仿佛瞬间失去了颜色。
识字?通晓军令?这与她心中那个能共剪西窗烛、同赏《广陵散》的良人形象,差距何止千里?
巨大的失落和冰冷的绝望瞬间将她淹没,让她几乎窒息。
她张了张口,还想说什么,却被蔡邕严厉地打断。
“够了!”
蔡邕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眼神锐利如刀。
“你可知这婚约背后意味着什么?这不仅仅是你个人的婚嫁!是吕布欲借我蔡氏清名,稳固根基,缝补与关东士族隔阂的关键一步!此乃关乎朝堂格局、势力平衡的大事!岂容你以儿女私情?”
冰冷的政治现实如同重锤,彻底击碎了蔡琰所有的幻想。
她怔怔地看着父亲,那双曾盛满才情与灵气的眼眸,此刻只剩下死水般的沉寂和深深的无力感。
厅堂内,只剩下阳光在无声移动,空气凝滞得令人窒息。
不知过了多久,这份死寂被一阵急促却恭敬的脚步声打破。
“老爷,小姐。”一名家仆躬身立于门外,双手捧着一卷密封的竹简,“方才门外有人送来此信,是从河东卫家......卫仲道公子处寄来。”
“什么?!”蔡邕和蔡琰同时失声惊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卫仲道?他不是.....不是己经.....”
蔡邕说到一半,声音戛然而止。
好啊,吕奉先.....你居然跟我说他己经死了?
你骗我?
我才跟其他关东士族言明婚约之事啊!
请帖都发了,只是没定时间.......等你凯旋而归!
蔡琰那死水般的眼眸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亮,仿佛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浮木。
如果卫仲道没死,那与吕布的婚约便不作数了!
她几乎是扑了过去,一把从家仆手中夺过竹简,手指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
她粗暴地扯开信封,展开信纸,目光急切地扫过上面的字迹。
只一眼!
信就被蔡邕夺去。
“琰儿。”蔡邕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可怕,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
“这信是假的,卫仲道己经死了!”
“没错,死了!而且,你根本就没有与卫仲道的婚约!”
蔡琰在地,她看着父亲手中那卷卫仲道的信,又看看几案上那份宣告吕布胜利的捷报......
作为一个聪明的才女,她明白.....
她是关东士族与吕布交好的联姻工具。
真相是怎样根本就没人关心,父亲可以随时毁掉与卫仲道的婚约,他现在不是才子、书生。
他是大官,是九卿之首的太常!
需要有人成为牺牲品,帮他在仕途上一往无前!
一向知书达理的蔡琰幽怨的瞪了父亲一眼,心里面发出灵魂呐喊,我就被吕布这个野蛮的男人强取豪夺了?
“咳咳。”蔡邕轻咳一声:“你未婚夫在虎牢关大捷,你亲自写封信给他,庆贺一下他的功绩,大婚之前,也该好好交流一下彼此心意,你写完信,先给为父过目!”
蔡文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