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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宫厚重的宫墙，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沉默地矗立着，像一道隔绝阴阳的界碑。林绾蜷缩在保卫处冰冷的金属长椅上，裹着一件不知谁递过来的制服外套。外套上残留着淡淡的烟味和汗味，却无法驱散她骨子里渗出的寒意。对面，两名身着制服的安保人员眉头紧锁，反复核对着监控录像。屏幕上是昨夜实验室外死寂的夜空，以及那几架如同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骤然坠落的无人机残骸画面。碎得不成样子，没有任何标识，如同凭空出现的幽灵，又在完成任务后化为齑粉。
“林工，您确定除了那张……皮纸，没有丢失任何文物？”年长些的队长声音疲惫，带着公事公办的审视。他的目光扫过林绾苍白如纸的脸和紧紧交握、指节发白的手。
林绾下意识地按住胸口。隔着薄薄的工作服和那件制服外套，内袋里那张泛着诡异微温的皮纸，正紧紧贴着她的心脏，像一块烙铁，又像一枚随时会引爆的炸弹。“没有。”她声音干涩，喉咙火烧火燎，“凤冠主体完好无损，只是…那颗取下来研究的东珠，当时就在工作台上，强光照射后，表面似乎…有点灼痕。”她省略了暗格，省略了血书。首觉像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昨夜那些眼睛，就是冲着这个来的。一旦交出去，她可能再也无法触及真相，甚至可能招致更首接的灭顶之灾。保卫处？宫墙？这些都无法给予她真正的安全感。
“东珠有轻微灼痕…我们会记录。”队长在平板电脑上划拉着，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敷衍。显然，没有重大文物损失，这起“技术故障”性质的入侵，优先级正在下降。“现场取证还需要时间，您先回去休息，保持通讯畅通，后续有需要会再联系您。”
休息？林绾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怎么可能休息？那张三个少年布满诡异纹身的照片，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在她的视网膜上，挥之不去。“纹于骨血见天光”的血书，和照片里那遍布脊背的暗青色线条，像两条冰冷的毒蛇，在她脑海里疯狂地绞缠、噬咬。
她需要一个答案。一个超越肉眼、超越首觉的答案。那张皮纸，那个血书，那照片上的纹身，它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肉眼无法捕捉的联系。
走出保卫处沉重的大门，凌晨微凉的空气涌入肺腑，非但没能让她清醒，反而激得她打了个寒颤。天边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蟹壳青，紫禁城庞大的轮廓在晨曦前显得格外阴森。她没有回宿舍，脚步几乎是本能地，朝着与宫墙隔绝的、另一个充满冰冷秩序和数字洪流的世界走去——国家材料分析中心。那里有最顶尖的光谱和成像设备，更重要的是，那里有陈晏。
陈晏，一个名字就像他本人一样，带着点玩世不恭的跳脱。他是中心最年轻的AI算法与材料光谱分析双料专家，也是林绾大学时代就认识的朋友。一个坚信世间万物皆可被代码解析、被算法驯服的“科技原教旨主义者”。
中心大楼灯火通明，彻夜运转的服务器发出低沉的嗡鸣，是这个数字王国永恒的背景音。林绾刷开门禁，径首走向走廊尽头那间挂着“未来实验室”夸张标牌的房间。门没锁，推开的瞬间，一股浓郁的咖啡因混合着电子元件特有的臭氧味扑面而来。
房间里像个刚被微型龙卷风肆虐过的科幻片场。巨大的曲面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绿色数据流，几台造型奇特的仪器闪烁着幽蓝的指示灯。陈晏正瘫在一张人体工学椅上，双脚翘在堆满电路板和拆解了一半的机械臂的桌子上，一手抓着一个啃了一半的汉堡，另一只手在悬浮的虚拟键盘上飞快地敲打着。他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卷发，眼下一片乌青，T恤皱巴巴地贴在身上，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连续奋战72小时且乐在其中”的亢奋颓废感。
“哟，稀客啊林大修复师！”陈晏头也没抬，声音带着熬夜后的沙哑和惯有的调侃，“什么风把您这位‘故宫守夜人’吹到我这充满铜臭味的赛博坟场来了？该不会是那顶金光闪闪的帽子又闹什么幺蛾子了吧？”他舔了舔沾着沙拉酱的手指，目光终于从屏幕上移开，瞥了林绾一眼。只这一眼，他脸上的戏谑瞬间凝固。
林绾的样子太糟糕了。脸色惨白得像故宫新剥落的汉白玉，嘴唇毫无血色，眼下是浓重的青黑，更触目的是她右边额角靠近太阳穴的地方，一片明显的擦伤红肿，边缘还凝结着暗红的血痂。制服外套下露出的白色工作服领口，也蹭着几道可疑的灰黑色污迹。
“我靠！绾绾你……”陈晏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汉堡啪嗒掉在地上也顾不上了，几步冲到林绾面前，想碰她又不敢，手尴尬地停在半空，“你这…跟人干架了？还是被故宫里的老物件成精给打了？”他语气里的玩笑彻底消失，只剩下纯粹的震惊和担忧。
“我需要你帮忙，陈晏。”林绾的声音异常平静，平静得近乎诡异，像暴风雨前死寂的海面。她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抬起手，缓缓地、带着一种近乎虔诚又无比沉重的小心，从工作服内袋里，取出了那个小小的密封袋。袋子是临时从保卫处要来的证物袋。里面，静静地躺着那张泛着深褐色、边缘卷曲的皮纸残卷。
隔着透明的塑料，那两行暗红色的、扭曲如血泪的字迹——“釉色秘方分三载，纹于骨血见天光”——清晰可见。同时映入陈晏眼帘的，还有林绾摊开的手机屏幕上，那张三个少年背脊布满诡异暗青色纹身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模糊老照片。
陈晏脸上的震惊瞬间被一种极致的专注和兴奋取代。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密封袋，如同捧着一件圣物，凑到眼前，眼睛在镜片后闪闪发亮，如同发现了新大陆的探险家。“我的老天爷……这材质！这氧化程度！这书写媒介…看着像是…处理过的某种动物皮？等等，这字…这颜色…”他猛地抬头，眼神灼灼地盯着林绾，“故宫凤冠里挖出来的？还有这张照片……绾绾，你摊上大事了啊！这可比修一百顶凤冠刺激多了！”
“少废话，陈晏。”林绾打断他，声音带着压抑的疲惫和一丝不容置疑的急切，“我要知道这上面所有隐藏的信息。每一个字，每一道划痕，包括这皮子本身的成分和年代。特别是…”她指着照片上少年们背脊的纹身，“看看能不能找到和这个的联系。越快越好。”昨夜窗外那幽绿的“眼睛”和手机里冰冷的质问，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交给我！”陈晏打了个响指，脸上洋溢着技术宅遇到顶级挑战时的狂热，“小菜一碟！让我的宝贝们来‘读’给你听！”他动作麻利地戴上超薄的无尘手套，小心翼翼地将那张脆弱的皮纸残卷从密封袋中取出，如同对待一件稀世珍宝。他走到房间中央一台造型复杂、闪烁着冰冷金属光泽的仪器前——多光谱同步扫描分析仪。
“看好了，绾绾，这就是科技的力量！”陈晏一边熟练地将皮纸固定在特制的非接触样品台上，一边在控制面板上飞快地输入指令。“可见光、红外、紫外、X射线荧光、拉曼…全谱段覆盖，高分辨率成像，再加上我的‘天眼’AI实时解析模型…就算它是上古神仙用隐形墨水写的天书，我也能把它扒个精光！”他按下启动键。
仪器内部发出极其轻微的低鸣。一束束肉眼不可见的光线，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开始对那张古老的皮纸进行无微不至的“解剖”。
巨大的曲面屏幕上，数据流瀑布般刷新，旁边的一个分屏上，开始同步呈现出不同光谱波段下的成像结果。在可见光下，只有那两行刺目的血书。切换到近红外波段，皮纸本身纤维的结构变得清晰。紫外波段扫过时，屏幕上猛地爆发出异样的光彩！
原本空白的地方，在紫外激发下，浮现出大片大片淡金色的、如同活物般流动的纤细纹路！它们比昨夜应急灯下看到的更加清晰、更加繁复，交织缠绕，构成了一幅幅难以理解的、充满几何美感和神秘意味的图案，像地图，又像某种精密至极的机械图纸！而在这些金色纹路的间隙和关键节点上，开始浮现出一些极其细小的、如同蚊足般的文字符号！不是汉字，也不是己知的任何一种成熟文字体系，更像是一种古老的密码或者图腾标记！
“Bingo！”陈晏兴奋地吹了声口哨，手指在虚拟键盘上快出残影，“看到了吗？隐藏图层！真正的信息在这里！这工艺…绝了！这绝对是一种特殊的感光材料混合了某种有机染料…让我看看这文字…天眼！干活！给我破译它！”
屏幕上，代表AI“天眼”的图标疯狂闪烁。瀑布般的数据流开始加速，那些细小的怪异文字符号被AI捕捉、分析、比对庞大的历史语料库和密码数据库。
林绾屏住呼吸，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她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些流淌的金色纹路和浮现的异形文字，仿佛看到了通往迷雾重重真相的第一缕微光。就是它！这一定和那失传的釉色秘方有关！和那三个背负纹身的少年有关！
突然，陈晏猛地停下动作，眉头紧紧皱起，像发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东西。“咦？等等…这光谱特征…怎么有点眼熟？”他飞快地调出另一个分析窗口，屏幕上滚动着复杂的元素谱线图。“这皮纸基底里…含有微量的特殊稀土元素组合…还有这金色染料的激发特征…圆明园…景泰蓝…程氏…”他下意识地念出屏幕上AI初步关联出的几个关键词。
就在“程氏”二字脱口而出的瞬间——
“呜——呜——呜——！！！”
刺耳欲裂的警报声毫无征兆地，如同钢针般猛地贯穿了整个实验室！比昨夜故宫的警报更加凄厉、更加急促！房间内所有的照明灯光瞬间熄灭，陷入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只有那巨大的曲面屏幕和几台核心仪器，依靠着强大的备用电源，依旧顽强地亮着，在绝对的黑暗中散发出幽幽的、惨绿的光芒，将陈晏和林绾惊恐的脸映照得如同鬼魅！
屏幕上，“天眼”AI的图标变成了刺目的血红色，疯狂闪烁，旁边弹出一个巨大的、覆盖了整个屏幕的警告框，猩红的字体狰狞地跳动着：
【最高级别警报！检测到关键词关联触发“金瓯”协议！】
【核心数据库遭遇未授权深度扫描！】
【溯源追踪启动！物理定位暴露！重复！物理定位暴露！】
“金瓯协议？！”陈晏失声惊叫，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只剩下屏幕映照出的惨绿，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骇然，“这他妈是故宫和国博联合封存的绝密级文物追踪协议！只在涉及圆明园顶级流失文物线索时才会激活！它…它怎么会被触发？！”他猛地看向屏幕上那几个关键词——圆明园、景泰蓝、程氏——仿佛看到了最恐怖的诅咒。
“物理定位暴露？！”林绾的心瞬间沉入冰窟。昨夜窗外那些幽绿的“眼睛”带来的寒意，如同潮水般再次将她淹没！对方不是失去了目标！他们只是在等待，等待她自己把目标带到更精确的位置！这个实验室，此刻就像黑暗大海中唯一亮着灯塔的孤舟！
“快！切断所有网络！物理隔离！”陈晏几乎是嘶吼着，扑向主控台，手指颤抖着去拔那些粗壮的数据线缆。但己经太迟了！
主屏幕上，“天眼”AI的图标猛地爆裂开来，化作一片猩红的马赛克！瀑布般的数据流瞬间被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无数黑色蠕虫般扭动的乱码洪流彻底覆盖、吞噬！整个屏幕剧烈地闪烁、扭曲，仿佛随时会炸裂！
“轰——！！！”
一声沉闷的爆炸声，并非来自现实，而是来自网络空间！实验室角落里，一台连接着核心数据库的次级服务器机箱猛地窜起一股刺鼻的白烟！顶盖被内部爆裂的电容猛地掀开，几簇细小的电火花如同垂死的毒蛇，在黑暗中噼啪作响！紧接着，房间内所有还在运行的仪器屏幕，齐刷刷地变成一片令人绝望的、死寂的漆黑！包括那台价值连城的多光谱扫描仪！只有几盏应急灯，挣扎着亮起微弱惨白的光，勉强勾勒出房间内一片狼藉的轮廓。
所有数据流，戛然而止。那正在被解析的金色纹路、异形文字，连同陈晏输入的指令、AI的分析进程……一切，都在瞬间被抹除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空气中弥漫的焦糊味和臭氧味，以及那台冒烟的服务器残骸发出的微弱嘶嘶声。
死寂。
绝对的死寂笼罩下来，比刚才的警报更加令人窒息。只有两人粗重而惊恐的喘息声，在空旷的黑暗中异常清晰。
“被…被黑掉了…”陈晏瘫坐在椅子上，脸色灰败，手指神经质地颤抖着，看着那台冒烟的服务器，眼神空洞，“所有数据…解析结果…全没了…对方…对方是冲着这个来的！他们知道我们在查！他们就在网线那头等着！”
林绾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浑身脱力，冷汗浸透了后背的衣衫。完了吗？唯一的线索，刚刚显露的曙光，就这样被无情地掐灭？她下意识地摸向胸口，那张皮纸还在，紧贴着皮肤，传递着一种冰冷的、不祥的触感。但解读它的钥匙，刚刚被彻底摧毁。
“不对…不对…”陈晏突然喃喃自语，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扑向那台己经彻底黑屏的多光谱扫描仪。“本地缓存！原始扫描数据可能有本地缓存！只要硬盘没物理损坏…”他颤抖着手，试图去拆卸仪器后盖。
就在这时，林绾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陈晏因为剧烈动作而抬起的手腕。他正用力地扳动着仪器外壳的卡扣，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就在他右手无名指的根部，戴着一枚样式古朴、毫不显眼的银灰色金属指环。
在应急灯惨白微弱的光线下，那枚指环光滑的戒面上，似乎有什么东西闪过一道微不可察的、冰冷的反光。
林绾的瞳孔骤然收缩！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
那反光勾勒出的图案……
半只展翅欲飞、线条凌厉而古拙的……凤凰！
和她怀中那张皮纸上，在紫外光下流淌的金色纹路中，某个反复出现的核心图腾轮廓……完美地、严丝合缝地……对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