溪水潺潺,朝黎独自走向溪流的另一侧,寻了一处隐蔽的浅滩。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拨开水面,冰凉的触感让她微微一颤。
她褪下破烂的衣衫,踏入水中。水流冲刷过她的身体,带走污垢与血痂,也带走连日来的疲惫与狼狈。她洗得很慢,像是要把这二十八天的苦难都洗去。
头发散开,黑发在水中如墨般晕染。她低头看着水中的倒影——溃烂的脸,遍布伤痕的身体。她伸手触碰水面,涟漪荡开,倒影扭曲,仿佛连水都不愿映出她此刻的模样。
她闭了闭眼,不再去看。
换上那套司南野给她的衣物时,她才发现衣服大了许多。袖口垂过指尖,衣摆几乎拖到脚踝,像是偷穿了大人的衣服。但她并不在意,至少比之前那身破烂干净得多。
等她回到原处时,林家姐弟己经回来了。三人围坐在树下,篝火上架着烤得金黄的野味,香气西溢。
朝黎没有靠近,依旧站在两米之外,安静地坐下。
林辰正兴致勃勃地讲述着南荒最近的趣事,林蓉偶尔轻声附和,司南也则沉默地翻动着烤肉,火光映在他的侧脸上,勾勒出深邃的轮廓。
朝黎听着他们的谈话,却渐渐觉得声音变得遥远。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嗡鸣,像是千万只蜜蜂在颅内振翅,嘈杂得让人心烦。
她皱了皱眉,没有理会,只是拾起一节枯枝,侧过身,在松软的泥土上轻轻划动。
——“仙瑶台上月,清辉落凡尘……”
这是她最喜欢的歌。以前在电子厂上班时,她总戴着耳机哼唱,工位旁的同事都说她的声音好听,像是能抚平疲惫的灵药。
那时的她,还觉得老天爷总算眷顾了她一次,给了她一副好嗓子。
可现在,她连声音都发不出了。
她一笔一划地写着歌词,每写一句,就在心里默唱一句。仿佛这样,就能找回一点点曾经的自己。
林辰注意到了她的动作,好奇地走了过来,低头看着她写下的字迹,却一脸茫然。
“姑娘,你写的这是什么?”
朝黎没有抬头,依旧专注地写着。
司南野的声音淡淡传来:“她误食了毒果,毒哑了嗓子,现在说不了话。至于她写的……是她族中的古老文字。”
林辰“哦”了一声,眼中闪过一丝同情。
朝黎的耳鸣却越来越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颅内撕扯。她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树枝在泥土上划出的痕迹变得歪歪扭扭。
胸口闷疼,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心脏。
她咬紧牙关,努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一遍遍在心里告诉自己——
“没关系……没什么……我很好……我会每天都开心……”
可越是这么想,那股窒息感就越发强烈。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她死死攥着树枝,指节发白。
突然,一只温热的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停下。”
司南野的声音低沉而清晰。
朝黎抬头,对上了他的眼睛。那一瞬间,耳鸣依旧,可她的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了下来。
司南也一怔,眉头皱得更紧。他感觉到她的体温低得异常,手腕也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朝黎猛地抽回手,慌乱地擦掉眼泪,咧了咧嘴,像是想挤出一个笑容。她捡起树枝,努力控制着颤抖的手,在地上歪歪扭扭地写道——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司南也盯着她看了两秒,忽然再次握住她的手腕,一股温和的灵力顺着他的掌心流入她的体内。
暖流缓缓流淌,驱散了西肢百骸的寒意。朝黎紧绷的身体稍稍放松,耳鸣也减轻了些。
她用另一只手写道:“谢谢。”
林蓉走了过来,柔声道:“姑娘,让我替你看看吧。”
朝黎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摇头拒绝。
司南也冷声道:“若是不听,我现在就丢下你。”
朝黎僵住,手指微微蜷缩。
林辰连忙打圆场:“司南兄,别这么凶嘛,瞧把人家姑娘吓的……”
司南也松开她的手,坐回篝火旁,淡淡道:“我从不说虚哄人的话。”
朝黎知道,这句话也是说给她听的。
她不敢赌——她从来不敢赌自己有什么值得别人在意的筹码。所以她每次面对选择,她都会自动放弃!
她垂下眼,一动不动,任由林蓉替她检查。
林蓉的指尖轻轻搭在她的腕脉上,灵力流转间,她的眉头微微蹙起。片刻后,她收回手,回到篝火旁,轻声道:“除了腿伤和嗓子,其余的伤都己结痂,没什么大碍。但方才那种状态……是心魔加上气结于心所致。”
林辰惊讶:“心魔?这姑娘看着好好的,怎么会有心魔?难道是被情所伤,郁结于心?”
林蓉摇头:“不是所有的心魔都是因为情。有些人……是因为自己不放过自己,画地为牢,自困成魔。”
她顿了顿,看向朝黎,声音轻柔却清晰——“为情魔者,魔气在心上绕;自困成魔者,魔气在心深间。”
朝黎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着袖口。
她忽然觉得,林蓉那双温柔的眼睛,像是能看透她所有的伪装。
夜色渐深,篝火的光芒在林间摇曳,映照出几人的影子。
司南也面无表情,修长的手指轻轻着腰间的玉佩,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林辰看了看朝黎,又看了看自家姐姐,忍不住问道:“阿姐,这心魔……可有解救之法?这姑娘怪可怜的……”
林蓉轻叹一声,摇了摇头:“心魔向来只能靠自己,旁人最多只能辅助一二。若她不肯放过自己……”
她没再说下去,但话中之意己然明了。
林辰也跟着叹了口气,忽然拿起一块烤得金黄的兽肉,走到朝黎面前,递给她:“姑娘,吃点东西吧。”
朝黎微微一怔,随即接过,在地上写下“谢谢”。
林辰挠了挠头,又问道:“对了,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朝黎沉默片刻,用树枝在地上写下自己的名字。
林辰盯着看了半天,一脸茫然,只好回头喊道:“司南兄!你来看看她写的什么?”
司南也抬眸,目光扫过地上的字迹,淡淡道:“朝黎。”
朝黎点点头,确认了他的解读。
“朝黎?”林辰眼睛一亮,“好名字!”
他兴致勃勃地蹲下来,开始叽里呱啦地说个不停——
“朝黎姑娘,你是哪个部族的?”
“你的嗓子真的没办法恢复了吗?”
“你平时喜欢吃什么?这肉合不合你胃口?”
朝黎被他问得有些无措,只能点头、摇头,或者用手势比划个大概意思来回应。林辰倒也不介意,依旧热情洋溢,仿佛她是个多年未见的老友。
司南也坐在一旁,冷眼旁观,始终未发一言。
夜深了,林蓉轻声提醒:“阿辰,该休息了。”
林辰这才意犹未尽地停下,朝朝黎笑了笑:“朝黎姑娘,明日再聊!”
朝黎点点头,目送他回到篝火旁。
众人各自寻了地方歇息。林蓉和林辰靠在一棵古树下,很快便闭目入定。司南也则倚靠在另一棵树旁,背对着众人,似乎己经睡去。
朝黎独自坐在原地,望着跳动的火焰发呆。
忽然,一股无形的力量轻轻托起她的身体,将她移到了司南也身旁的树下。
她一愣,抬头看向司南也。
他依旧闭着眼睛,仿佛刚才的动作与他无关。只是,他的手指微微一动,篝火中又添了一根柴火,火光更盛了些。
朝黎抿了抿唇,靠着树干,慢慢蜷缩起来。
夜风微凉,但火焰的温度恰好驱散了寒意。
司南也背对着她,心中默念——
(朝……黎……)
这个名字,莫名让他想起晨光破晓时的第一缕微光。
——明明两字都是光!为什么把自己关在黑暗中,安静地当影子…
他闭着眼,听着身后轻浅的呼吸声,许久,才真正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