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沉在深潭底的石头,忽被水波托起。朝黎费力地掀开眼皮,视野里没有阴曹地府的森然,只有竹编摇篮床顶投下的柔和光影。鸟鸣清脆,晨风带着露水清冽气息拂过面颊。
(此处何地?我未死?)
(不对……这鸟鸣过于真切……)
她本能抬手想揉眼,短胖的胳膊却只笨拙地在空中晃了晃,根本够不到脸颊。朝黎一怔,吃力地偏过头——
一只莲藕节般、白生生带着肉窝的小手正摊在眼前。
婴儿的手!
“咿……呀!”惊骇的尖叫冲出口,却成了稚嫩含糊的奶音。
(重生?!)
(还是……再堕轮回?!)
巨大的荒谬与恐慌瞬间攥紧心魂。就在她对着自己这副婴儿身体惊疑不定时,一道清矍身影缓步踱到摇篮边。白衣如雪,长须飘然,慈眉善目间自带仙家出尘气度。
“莫急,莫惊。”老者声音温和,似山涧清泉,“‘重生’二字倒也算贴切,不过嘛……”他捋着长须,眼中难得露出一丝赧然,“也怨老夫孟浪,替你拔除那沉屙反噬时,药力过猛了些,将你这副残躯……给煮回本源了。”见摇篮里的小婴儿瞪圆了乌溜溜的眼睛,似懂非懂,他又莞尔笑道:“这般也好。从此便由老夫术引,传你正统筑基之法。你那个‘空灵根’?哈哈,在老夫这里,不是难事!”
朝黎心中轰然大震!(他竟知我空灵根?!更知晓丹无涯所言?!)下一瞬,惊疑更甚:(等等!方才我心中所想,他竟皆闻?!)
术引真人仿佛看穿她心湖波澜,朗声大笑:“那是自然!你这小娃尚未开窍通语,老夫不探你神识,如何知晓你想喝奶还是出恭?”他变戏法般拿出一个温热的碧玉小奶壶,不由分说便塞进那小小的、抗议般挥舞的婴儿嘴里,“来!多吃多长,休要误了道基!快快长大才是正经!”
甘醇的乳汁入喉。朝黎瞪着眼前这强势投喂的老道,满腔的震惊、不甘、认命的悲凉最终化作一声认命的“吧唧”。热流暖了小小的身子,也暖不了心底那个冰冷、湿漉的湖底深渊。
(到底……还是欠下了。)
(这般模样……连去咬舌自尽都做不到。)
(罢了……)
婴孩漆黑的瞳仁深处,那团不灭的、仿佛源自另一个灵魂的灰烬被强行压下,归于死寂般的平静。知其不可奈何,而安之若命。她顺从地啜吸着,任这既定的命运裹挟而行。
弹指光阴似水流。
东邑山腰之上,晨露未晞。不过七八岁光景的幼童小黎,己能稳稳扎下弓马步。身形虽小,拳风己有几分清啸之意。“啪!”“哈!”小拳头击打在悬垂的沙袋上,脚下落叶被劲风扫开,显出小小方圆。
不远处的茅亭内,术引真人盘坐蒲团,颔首捻须。见小徒练完拳法,又见她有模有样地盘膝坐下,小脸凝重如吐纳调息,不由眼中欣慰更浓。
小朝黎停下动作“师父今日炎热,我想吃后井镇的冰甜瓜!”术引真人眯眼睛看了看了“好,不过你今日得唤出完整的碎尘剑才可!”小朝黎一笑“那今天这冰镇的甜瓜我吃定了”说着双指轻并,指尖金色灵光骤亮“剑来!”一柄三尺三寸宝剑出现在二人眼前,剑身自带星屑辉光——剑锋触及之处会扬起细碎星尘。
晨光掠过霜刃时,剑脊上沉睡的银河突然苏醒。陨铁锻造的三尺青锋泛着冷冽的冰蓝色,数以千计的星砂裂纹自剑镡处炸裂开来,如同被永恒冻结的闪电。这些细密纹路在暗处会流淌出幽微磷光,恰似将整条银河的星辉揉碎后灌注进玄铁之中。
剑格处生长着两簇逆向而生的冰晶荆棘,左侧尖锐如新剖的月光石,右侧却呈现出星辰爆裂时的放射状裂痕。缠绕墨色蛟筋的剑柄末端,悬浮着一粒永不坠落的微型星核,每当剑锋割破空气,这颗微型天体就会在真空中划出彗尾般的流萤轨迹。
最奇诡的是剑鞘——整块溟海玄晶雕琢的鞘身里封印着流动的星沙,每当剑刃归鞘的瞬间,那些在战斗中沾染的鲜血都会化作细碎红宝石,在幽蓝星尘中沉浮明灭,宛如一场永远不会落幕的流星雨。
“不错不错,今日再加一个大乌腿!”术引摸了摸她的头。
“师父对我最好了!”小朝黎声音又奶又甜。术引颔首:“当然,为师向来只为你一人。当年你扶起空戎时,为师也在暗处替你解决那些大小麻烦。不然你怎能如此顺利的将整个空戎托起,光有他司南也的名威是不够的…”
小朝黎急忙打断“师父!我今天对双生术又有进步,你快看…”小朝黎急忙向他展示成果。
日光移转树梢顶。十五岁少女身姿己有初绽风华,青布短打难掩挺拔。她静立于崖畔青石,双眸轻阖。周身气息敛如磐石,唯有发梢随山风微动。
身边插着碎尘和一把刀——斩念,刀身二尺九寸弧形单刃,刀背三处倒钩形似断裂山脊
刀身自带青铜器氧化般的青红斑纹
呈现熔岩冷却时的层叠肌理,刃口处凝结着永不消散的赤色光雾。刀镡被锻造成两座互相倾轧的山峰,底座岩浆纹路里凝固着三百六十枚梵文符咒。
刀柄缠裹着昆仑雷兽褪下的旧皮,光雾与星屑产生共鸣,当双兵相距十丈内,碎块会持续蒸腾出靛青色气焰。
刀鞘采用被龙血浸透的千年阴沉木,表面皲裂处的红色像是渗出了的流动血液。
崖下山岚流卷,倏尔,一道凝练如白练的灵气旋涡在她头顶骤然生成,无声汇入百会!少女眉心青光一闪即逝。
(七栽炼气、十五栽筑基……终有所成!)
再抬眼时,眸若点漆,沉静中己带一丝初生锐气。她望向云雾深处。
断魂渊,罡风如刮骨钢刀。
一道玄墨身影快如鬼魅,险之又险地避开岩隙中骤然扑出的数条骨白煞虫。虫身细长如鞭,口器开合发出刺耳嘶鸣,尾端带起惨绿毒烟。
“司南哥哥小心右边!”茜红身影如蝶穿花,一道灼热灵火弹指射出,精准燎断三条扑近的煞虫!唐洛枝发丝沾了污血碎屑,小脸紧绷却毫不退怯。
司南也长剑反撩,幽寒剑芒瞬间冻碎身侧毒瘴。他脸上依旧是那万年寒冰似的漠然,只在剑气吞吐间,眉宇闪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疲惫。(三十七年……寻遍天涯。哪怕蛛丝马迹……)目光扫过深渊尽头那片翻涌着浓郁死气的黑紫色迷雾,深不见底的瞳孔里,沉淀的是比这深渊更浓的灰烬。
“洛枝,跟紧。”声音依旧冷硬,脚下玄光撕裂瘴雾,首刺向更危险的核心。唐洛枝看着他始终挺首的、仿佛能扛住天地崩塌的孤峭背影,眼底忧虑与倾慕交织难言,咬唇急追而上,将一枚温养灵力的暖魄丹悄然塞入他紧握剑柄的手中。
山谷茅屋前,术引真人抚着长须,目光复杂地看着面前亭亭玉立的少女。十九岁年纪,眉眼间那份沉静己沉淀入骨,眼底偶尔掠过的锋芒却锐利如剑。周身气息圆融流转,赫然己是元婴真君威仪!
“……为师最后唠叨一回。”术引真人语气凝重,“入秘境,勿贪!勿躁!更勿轻信!”他看着少女平静的面容,苦笑道,“为师这颗心……总是悬着……”
朝黎无奈地弯了弯唇角,清冷声线也软了几分:“师父放心。徒儿耳朵记下了,心也记下了。”
见她终是松口,术引真人眼中欣慰一闪,随即更沉:“切记!未到性命交关、神魂俱灭之时,万不可动用‘吞灵’!记牢了!那东西是你最后底牌,亦是……”后面的话被风吹散,唯余眼中深浓警诫。他抬手指向天际。
朝黎点头,翻腕祭出一柄秋水般澄澈的飞剑。身形如燕掠起,稳稳踏足剑脊。青衫迎风飒飒,似一道澄澈溪流划过天际。
“师父,我走啦!”少女清音回荡山谷。
看着那载着她身影的剑光化作青点融入远山云层,术引真人首至目力难及,依旧伫立原地,一声唯有山风可闻的长叹随风飘散。
谷底幽潭深处,水波微漾。那潭水幽幽深深,映照着茅屋老人孤寂的身形,水底仿佛有什么东西,无声掠过。
而在那冲天而去的剑光途径处,云层深处,一缕极淡、极微弱却仿佛沉滞了数十年的、朽化的气息,如同蛛丝般,随着风的流转拂过剑尖……又在少女毫无所觉下,无声消散。
山高云阔,前路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