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几个月憋着不肯下的雨,这几天恨不得一口气全补回来。
凌初还没来得及回到茶寮,暴雨就瓢泼浇下。
凌虎在她胸口踹的那一脚着实凶狠,牵扯着肺腑都是疼的。棚下有几个躲雨的农户,凌初远远见到,不想被他们乱猜测,散了头发遮住颈侧的伤。
几人看到凌初披头散发浑身湿透,连走路都有气无力的样子,吓得赶忙去搀她。
“哎哟这是怎么了?摔下山沟了?”
“要不要送你去镇上找大夫啊?这会儿雨大,我们给你找件蓑衣。”
凌初摆摆手,“不用,我歇歇就好。也没法招待你们了,里屋应该还有些热水,你们自己泡个茶吧。”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就别管这个了。”几人忙让她去休息。凌初回了自己卧房,草草换了身衣服就倒在床上休息。
等她迷迷糊糊醒来,雨已经停了,避雨的农户还有一个没走。他是专门留下守着凌初的,就怕她一个人出了什么事都没人知道。
凌初把屋里存的大米和豆子都给了他,“叔,我这会儿没力气,麻烦你帮我把棚子里的桌椅收进来。”
农户一万个愿意,转头见凌初背着个包袱要出门,赶紧拉住她。
“你不看看自己都什么样了?有什么天大的事非得这么急?”
凌初没法解释,但她等不起。
她要去找辛和钰。
凌虎说漏嘴的秘密是一回事,他的另一句话,凌初也放心不下。
什么叫辛和钰以后能不能接手辛家还不好说?要么是有人跟辛和钰争抢未来家主之位,有可能就要下杀招了。
要么,是辛家对他不满。
他说过的,他不能是好人。
但若是被辛家看出来了,他还没察觉呢?
凌初紧了紧肩上的包袱。无论如何,都要趁着凌虎还能被镇住的时候,帮辛和钰一把!
下过雨的山路不好走,哪怕穿了雨屐也无济于事,幸而现在白昼越来越长,到益阳镇时天色才刚擦黑。
凌初敲开了钱府的大门,幸好魏夫人还没离开。
魏夫人也没想到,还没隔多少天又与凌娘子重逢了。见她脖子上缠着细麻布,渗出了不少血迹,她赶忙让人去唤大夫。
“娘子别慌,是何人伤了你?要不要找大人帮你做主?”
“我就是为这事来的。”凌初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想找的是钱涛,想请他帮我见到大人。”
钱涛就在府上,这个帮他应该愿意帮,只是魏夫人不明白,凌娘子想见大人,还需要找人帮忙?
大夫为凌初处理好伤势后,钱涛就来了。
自从上次辛和钰被凌初伤成那样还包庇她,转头把罪名栽在自己头上,钱涛就再不敢怠慢凌初了。现下能借着给凌娘子帮忙,在大人面前露露脸,他自然积极。
“娘子别急,要不先就在钱府养养伤?我总不好空着手求见大人,准备礼物还得要上几天。”
“没时间了。”凌初着急,“能让我尽快见到大人,就是最好的礼物,大人一定会念着你这份心的。”
钱涛一听就知道,她真是有要事,当下也不含糊,“我立刻就让人去送拜帖,明日一早咱们就动身去黎城。
但真正见到辛和钰,已是第二天夜里。
辛大人在府署处理了一整天的事务,晚上与几个同僚在烟仙馆推杯换盏,喝得醉了便搂着最喜欢的花魁娘子留下过夜。直到官员们都散尽了,钱涛才有资格求见他。
雅间内,辛和钰醺醺地凭栏透气,花魁娘子给他喂着冰镇的果子,钱涛领着丫鬟打扮的凌初进来,站定在几步开外躬身问安。
辛和钰看都不看,捻了粒葡萄扔到楼下,掀起池中锦鲤的疯抢,自己则揽着花魁的纤腰欣赏逗乐。
钱涛偷偷瞥了眼身后的凌初,又听辛和钰随口道:“几日不见,你可算有了点样子,不枉本官把你提上来。”
等楼下池中的鱼儿散了,辛和钰才摇着扇子回头,一眼就看到了低着头的凌初。
想要认出她不用看脸,就凭那独一无二的看似卑怯实则从骨子里就傲气的姿态,一副随时都敢骂他狗官的胆子!
辛和钰微微发愣,艰涩地清了下嗓,“都出去。”
花魁娘子奇怪地看了眼钱涛,迈着柳步退下,见钱涛也跟着出来就更加纳闷。
不过她有数,不该问的绝不会问。
雅间内只剩下辛和钰和凌初。他快步走到她面前,看到凌初脖子上缠着的细麻布时,想说的话顿时咽了回去。
他想触碰她又不敢,这短暂的迟疑终结于凌初抬眼那一刻。
微凉的双手终于捧住了她的脸。
“怎么成了这个样子……”
凌初没回答,而且踮起脚凑到辛和钰耳边,也不管他是什么反应,急切地低声说道:“你们辛家的秘密在一座山里。”
因她突然的动作,而让辛和钰生起的那点旖旎心思顿时烟消云散,凌初怕他不信,特地把来龙去脉说清楚。
辛和钰听得心惊肉跳,“你差点就被杀了?!”
刀都架在脖子上,皮肉也割开了,但凡凌虎心一横……
“幸好。”他扯起的嘴角有些发颤,“幸好我平时坏事做尽,还能镇得住他。”
凌初没听出他的话外音,只顾着回想凌虎的话。
“以后就不一定了,凌虎不服你的,他为什么会觉得,你以后不一定能执掌辛家?你家里有和你一样位高权重的兄弟?”
辛和钰苦笑,果然没法侥幸啊。
凌初知道大户人家里争权夺势堪比朝堂,也猜得到辛和钰有自己的苦衷,所以他不答也不会追问。
倒是辛和钰,在沉默良久后,没头没尾对凌初道了声抱歉。
“我不该把你卷进来的……”
如果不是他胡作非为,凌初根本不会落入凌虎也他父亲眼中。她能安稳地躲在乡间,虽不富足却也无忧,而不是差点被人一刀抹了脖子。
凌初没想到他会说这个,鼻头忽然有些发酸。
“这两年,我每天都过得无比窝囊,贪生怕死,什么也做不了。大人别忘了,不是你把我卷进来的,是我自己要跟辛家同归于尽。”
她望着辛和钰这张眉眼锋利的脸,心头愧疚又多了几分。
“如果我没有推大人下悬崖,大人就不会想着为我爹翻案,不会暴露自己真心,就不会被你家盯上——”
“不。”辛和钰打断她,玩世不恭的玩意背后,是他藏了许多年的恨。
今天,他终于能说出口了。
“我爹当然不信我,因为我啊……”
他凝视着凌初的眼,不带一丝一毫的玩笑。
“我要让辛家被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