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裹挟着柴房燃烧的焦糊味和硝烟,猛烈地灌入小巷。
余则成抱着寒梅,左臂的灼痛感尖锐而清晰,每一次脚步落地都牵扯着伤口,但他不敢有丝毫停顿。
身后的枪声和叫骂声紧追不舍,子弹“嗖嗖”地打在巷道的墙壁和青石板上,溅起点点火星。
那只通体雪白的鸽子,在浓墨般的夜色中异常显眼。
它灵巧地在狭窄的巷道上方穿梭,时而振翅高飞掠过屋檐,时而又压低身形,在曲折幽深、宛如迷宫般的小巷中引路。
余则成别无选择,只能死死盯着那一点移动的白光,压榨着身体里最后的力量狂奔。
寒梅在他怀中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但每一次颠簸都让她在昏迷中发出痛苦的呻吟。
“砰!砰!”又几发子弹打在身后不远处的墙角,碎石崩飞。
李槐的怒吼声在巷道里回荡:“他跑不远!分头包抄!给我堵死他!”
他知道李槐对这片区域也极为熟悉,分兵包抄是必然的。
鸽子引路的方向并非评事街那种西通八达的主干道,而是更深入居民区的复杂巷道网。
这既是掩护,也是绝境——一旦被堵在死胡同,插翅难逃。
白鸽突然一个急转弯,飞入一条更窄、堆满杂物和废弃箩筐的侧巷。
余则成毫不犹豫地跟入,脚下被杂物绊得一个趔趄,他死死护住怀中的寒梅,才没让她摔出去。
这条巷子阴暗潮湿,头顶的屋檐几乎相接,遮蔽了大半的星光。
鸽子在前方一个小院的后门处盘旋了两圈,然后轻盈地落在了门楣上。
那是一扇不起眼的、油漆剥落的后门,看起来很久没人使用了。
“这里?”余则成喘息着,汗水模糊了视线。
他快速扫视西周,没有其他出口。
身后的追兵脚步声和叫喊声越来越近,分头包抄的特务随时可能从巷子两端出现。
他看了一眼门楣上的白鸽,鸽子似乎也在歪着头看他,黑豆般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微光。
**“Доверяй мне, Ю.(相信我,余。)”那个清冷的、带着奇异口音的女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没有时间犹豫了!余则成猛地用肩膀撞向那扇看起来并不结实的木门。
“哐当!”一声闷响,门竟然应声而开!一股陈腐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
门内并非死路,而是一个堆满废弃家具和杂物的、狭小的后院天井!
余则成抱着寒梅闪身而入,反手迅速将门掩上,并用旁边一根粗木棍死死顶住。
几乎就在同时,“砰砰砰!”密集的子弹打在门板上,木屑横飞!李槐的咆哮声在门外响起:
“在里面!给我撞开!”
余则成没有停留,抱着寒梅迅速穿过小小的天井。
那只白鸽再次飞起,引领他穿过天井另一侧一道虚掩的、通往主屋的门。
门后是一条漆黑的过道,弥漫着灰尘和霉味。
白鸽在过道尽头的一扇门前落下。
余则成快步上前,推开那扇门。
里面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月光透过破损的窗纸照射进来,勉强能看清轮廓。
房间中央的地板上,赫然有一个被移开方形盖板的洞口!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从洞中涌出。
这是一个地道入口!
“快!下去!”一个刻意压低的、急促的男声从地道口下方传来,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余则成没有丝毫迟疑,抱着寒梅,顺着洞口粗糙的木梯就往下钻。
他刚把身体沉下去一半,就听到外面顶门的木棍发出不堪重负的断裂声。
“快!”下面的声音更急了。
余则成加快动作,抱着寒梅完全进入地道,脚刚踩到下方潮湿的泥地,头顶的盖板就被一只大手猛地合上!
“砰!”一声闷响,隔绝了上方传来的叫骂和翻找声。
地道里瞬间陷入一片漆黑,只有彼此粗重的喘息。
“这边!”一只粗糙的手抓住了余则成的手臂,引着他向前。
地道低矮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行,空气污浊,弥漫着泥土和腐烂植物的味道。
引路人似乎对这里极为熟悉,在黑暗中也能快速移动。
“你是谁?红蔷薇的人?”余则成一边艰难地跟着,一边低声问。
他感觉怀中的寒梅气息更加微弱了。
“别问!先离开这里!”引路人语气生硬,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老板’让我们接应你。算你命大!”
“‘老板’?红蔷薇?”余则成心中疑窦丛生。
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是为了他,还是为了寒梅,或者是为了寒梅临死前吐露的那个关于“金库”的秘密?
地道七拐八绕,走了约莫十几分钟,前方隐约透出一点微弱的光亮。
引路人停了下来,摸索着推开了一块伪装得极好的木板。
清新的夜风灌了进来,外面是一条僻静的后巷,停着一辆熄了火的黑色轿车。
“上车!”引路人简短地说,率先钻了出去,警惕地观察西周。
余则成抱着寒梅爬出地道,迅速钻进轿车的后座。
引路人坐进驾驶座,立刻发动了车子,车子平稳而迅速地驶离了这条后巷,汇入了南京城深夜稀疏的车流。
车内一片死寂。
“她快不行了!必须立刻救治!”余则成的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迫,盯着驾驶座的后脑勺。
引路人从后视镜瞥了一眼,声音依旧冰冷:“‘老板’安排了医生。但能不能撑到,看她的命。”
他顿了顿,补充道,“也看你的命。
戴老板布下的网,没那么容易破。李槐没抓住你,后面只会更疯狂。”
车子在寂静的街道上飞驰,朝着未知的目的地。
余则成紧紧抱着寒梅,感受着她生命正在飞速流逝的冰冷温度。
怀里的“钥匙”——那个指向戴笠绝密“金库”的情报,此刻沉重得如同千钧巨石。
“霞飞路...百乐门...后台...保险柜...密码...是...”寒梅气若游丝的话语碎片在他脑中反复回响。
密码是什么?寒梅最后没能说完的关键是什么?
车子驶入更加幽深的街区,最终在一座带有高大围墙、铁门紧闭的西式小洋楼前缓缓停下。
引路人按了几下喇叭,铁门无声地滑开。
余则成看着眼前这栋在夜色中如同蛰伏巨兽般的建筑,深吸一口气。
他知道,暂时的逃亡结束了,但更大的未知和凶险,才刚刚开始。
他抱紧寒梅,推开车门,踏入了这未知的陌生地带。
门内,一个穿着素色旗袍、身姿挺拔的身影静静站在阴影中,看不清面容,但一股清冷锐利的气息扑面而来。
是她吗?那个被称为“红蔷薇”的女人?余则成的心脏,再次因为高度紧张而剧烈地跳动起来。
怀中的寒梅,是他唯一的筹码,也是他必须守护到底的责任。
而前方的黑暗中,是敌是友,是生是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