椰子蟹粗粝的甲壳蹭过他小腿的皮肤,留下火辣辣的划痕。陈风挣扎着撑起半边身子,视野花了十几秒才在刺目阳光里聚焦。银灰色的沙滩上散落着断裂的珊瑚白骨,海浪在不远处慵懒地卷着白边。左臂撕心裂肺的痛楚如同有根烧红的钢钎贯穿了肩胛,动弹不得。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深处被海水呛伤的灼痛。
水熊蛰伏!意念催谷!
丹田深处那点微薄的热流艰难涌动,如同岩浆在冷凝的岩石下寻隙流淌。意念强行引导它缓慢包裹住肺腑间几处最致命的出血点,剧痛被这股微弱却坚韧的暖意稍稍压制。闷胀的窒息感减轻了些许。
他用还能动弹的右手猛地在沙滩上摸索。
啪!
抓住了一块边缘被海浪磨得锋利的珊瑚礁碎片。没有丝毫犹豫,狠命朝左臂深可见骨、泥沙嵌满的创口剜了下去!
嗤——
粘稠的脓血和腐烂的组织被硬生生撬开!沾满砂砾的血块滚落!
“呃啊——!”喉咙深处迸出野兽般的低吼!全身冷汗瞬间浸透!右臂肌肉剧烈痉挛!
伤口暴露在阳光和海风里,新鲜的皮肉渗出血珠,疼得钻心,却也终于甩掉了致命的腐毒。
…………
病房的消毒水味呛人。夏冰灵闭着眼睛,额角包扎的纱布边缘渗出一点暗红的印迹。左手手背连着输液的管子,冰凉药液滴入静脉。低血糖和那场冲击带来的眩晕感还未完全散去,脑子里像塞满了浸水的棉花,沉甸甸又混沌一片。
帘子外,方建国压抑着暴躁的怒音闷雷般滚进来:“……放屁!没消息就是好消息?!给老子继续找!方圆五十海里,礁石缝也给老子一寸寸摸!”
陈风……
这个名字像颗沉重的石子,坠在夏冰灵冰凉的心口。
城西塔吊废墟的监控截图在她脑海里再次闪现——那片被暴风雨肆虐过、遍地狼藉的水泥地,扭曲的钢架……那件从他身上被硬生生撕扯下来、裹满黑泥的深蓝色外卖工服碎片,像一滩凝固的、绝望的血污。
他究竟在哪?
是冰冷的沉眠海底?还是……
左手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指尖在覆盖手背的消毒纱布上微微划过。
无名指根部。
一道清晰的、淡红色的环状印记己经微微浮肿。
戒指?那枚冰冷的铂金指环……
指尖在冰冷的病床上摸索了一下,似乎想确认什么。床头柜上那个装着铂金戒环的无菌塑料盒静静躺着,盒子一角还粘着一点干涸变色的树莓酱污渍,像个丑陋的伤疤。护士在她昏迷时摘下收好的。
“秦太太托人送来了订婚礼服的微调版细节图……”门被轻声推开,助理的声音小心翼翼地响起,打破了病房的死寂。她手里拿着个沉重的平板电脑,屏幕上赫然是一件红得刺目的金绣云锦旗袍,图案繁复如锁链。“尺寸……再核对一下?”
夏冰灵猛地别过脸去,干涸的喉咙发出一声压抑的、几乎听不见的短促抽气。胃袋深处那股强烈的空虚混合着剧烈的恶心感又翻涌上来,顶得喉头发紧。额角的伤跟着一跳一跳地刺痛。铂金戒圈留下的那圈红痕在灯光下更显眼了些。
…………
夕阳像熔化的金子,缓缓沉入墨蓝色的海平面,把银灰色的孤岛沙滩染上一层浓稠的、带着不祥意味的橘红。最后一丝暖意被海风卷走,凉意顺着破烂的衣服缝隙钻进骨头缝里。
陈风靠着湿冷的礁石缝隙,身体止不住地发抖。高烧开始燎原,视线在灼热的风中扭曲晃动。水熊虫那点保命的能耐只够吊着人不死,饥饿和寒意却如同跗骨之蛆啃噬着残存的意志。手指无意识地在粗糙冰冷的岩石缝隙里摸索着,寻找任何能支撑精神的东西。
指尖突然触到一个坚硬、带点弧度的薄片。
不是贝壳碎片那种圆润。
他费力地用僵硬的手指抠挖。
在泥沙和微小砾石的包裹下。
一小块坚硬的物体被他抠了出来。
举到昏沉的目光前。
晚霞刺目的光芒里。
那东西竟是一块只啃了一半、边缘被海水泡得有些发白,但仍顽强地维持着形态的——巧克力老虎饼干。
饼干表面用糖霜画的虎纹还依稀可辨。
一个小孩子豁了牙啃过的边缘齿痕无比清晰。
小宝生日那天……
夏冰灵烤的那个……老虎头蛋糕旁边……他记得是配了些小老虎饼干……
乐宝只啃了一半就追着爷爷要新玩具……
剩下几块……
后来被他随手塞进了工装口袋……
心脏像是被滚烫的东西狠狠撞了一下!
手指死死捏着那半块沾满咸腥泥沙的饼干碎片。冰冷,坚硬,却成了这片绝望死地里唯一的热源。
他猛地抬头。
燃烧般的目光死死刺向远处暗礁如鬼牙般参差的深海!
夜潮冰冷。
明天……就是那场体面却冰冷的仪式开始的时间……
而他陈风,绝不能在这里无声无息地烂成泥!
…………
指挥艇的声呐扫描波如同无形的巨网,反复犁过黑暗深沉的海床,发出规律的、冰冷的“嘟——嘟——”声。屏幕上代表探测信号的绿色波纹单调地跳跃着。
方雨晴一动不动地站在声呐室巨大的玻璃窗前,紧盯着外面漆黑一片、只有船头探照灯划破的翻滚墨浪。她脸上没擦干净的眼影在灯光下糊成一团暗影。方建国坐在后面操作台旁,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海床地形模拟图,旁边厚厚一沓卫星传真图上标记了无数可疑点。两个男人沉默不语,只有仪器的低鸣和外面的海浪声在死寂的空间里回荡。
护士悄无声息地给夏冰灵更换输液袋。滴管里的药水如同无声流逝的时间,一滴、一滴。床头柜上,平板电脑屏幕的光映着那件红得令人心悸的礼服轮廓。旁边的无菌盒里,铂金指环反射的光点与输液瓶壁冷凝的水珠一起,在惨白的灯光下无声闪烁,冰冷得如同没有温度的眼睛。窗外城市巨大的脉搏,低沉地碾压过静谧的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