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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确认了亲人的平安，但是战争的阴影并未散去。
北地战火蔓延，生灵涂炭。
除了大量流离失所的难民，更严峻的问题是战场和后方都急需的救命物资。
像盘尼西林、磺胺等抗菌消炎药，这些药品能有效降低伤口感染导致的死亡率，在缺医少药的战场和混乱的后方，就是第二条命！
上海作为远东最大的通商口岸，拥有相对完善的药品进口渠道。
北地的需求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瞬间吸干了市面上本就不算充裕的库存。
药价如今远胜于黄金！
这就让很多黑心商人动起了歪心思。
沈清如与教会合作的慈善诊所己经快要消费不起这些药了。
她坐在自己法租界公寓那间朝南的小书房里，窗外是法梧桐的绿荫。
书桌上摊开的不是她正在构思的剧本稿纸，而是一份触目惊心的诊所药品短缺清单。
盘尼西林：0。磺胺粉：仅余三小罐。消毒纱布：告急.....
指尖的香烟燃了长长一截灰烬，沈清如却浑然不觉。
她想起昨天在慈善诊所里，那个被溃烂伤口折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小难民。
孩子烧得迷迷糊糊，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喊“娘”，浑浊的脓液从草草包扎的破布里渗出来。
当时她握着孩子滚烫的小手，听着诊所里此起彼伏的呻吟，看着护士们焦灼却无奈的眼神，一种深沉的无力感和愤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沈清如精通文字，能用笔描绘世间百态，却救不了眼前一条鲜活的生命！
“砰！” 她烦躁地将钢笔掷在桌上，墨汁溅污了清单。
“姑姑？” 一个谨慎的童音在门口响起。
沈清如回过神，迅速敛去脸上的戾气，看向门口。
沈知非站在那里，穿着剪裁合体的藏青色小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知非，下课了？” 沈清如挤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向他招手，“进来吧。”
沈知非走进来，他没有像普通孩子那样扑过去撒娇，而是在书桌旁的椅子上端正坐下，目光扫过桌上那份染墨的清单和凌乱的烟灰缸，小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姑姑又在为诊所的事烦心？” 他轻声问，语气平静。
父亲沈慕霆的产业他虽不涉足前台，但耳目濡染，对时局和姑姑的善举并非一无所知。
沈清如叹了口气，没有隐瞒：“是啊，药快没了。看着那些人受苦，姑姑心里难受。”
她看着侄子早熟的眼睛，心中涌起一阵复杂的怜惜。
这孩子生活在那样一个压抑扭曲的环境里，却难得保持着这份敏锐和尚未完全泯灭的善良。
“父亲说现在药很贵，很难弄到。” 沈知非斟酌着词句，没有提父亲可能知道更多内幕。
“不是难弄到，是有人不想让好人弄到。” 沈清如语气里带着讽刺，但很快意识到不该在孩子面前流露太多负面情绪，便转移了话题，“不说这个了。今天功课怎么样？新学的钢琴曲练熟了吗？”
沈知非点点头，正要回答，公寓的门铃响了。
来人是督军府的丫鬟，奉秦雪莉之命，请沈清如过府喝下午茶，说是西奶奶索菲亚和大小姐沈静宜也在，想让她散散心。
沈清如本想拒绝，虽说自己和沈家的关系有所缓和，但她此刻哪有闲情逸致喝茶？
然而看着侄子沈知非眼中一闪而过的渴望，尤其是听到“督军府”时的光芒，她改变了主意。
督军府西跨院的花厅里，阳光透过玻璃花窗，洒在精致的茶点和骨瓷杯碟上。
索菲亚优雅地煮着咖啡，秦雪莉和沈静宜低声交谈着家常，气氛闲适。
沈清如带着沈知非走了进来。
索菲亚抬起眼眸，礼貌地点了点头。
秦雪莉笑容热情了些：“清如来了，快坐！知非又长高了点，真是一表人才！”
沈静宜也温和地招呼着，目光在沈知非身上停留片刻，带着一丝长辈的打量。
沈知非挺首了小身板，像个小大人一样，对着几位长辈恭敬地行礼：“西奶奶好，二伯母好，大姑姑好。”
声音清晰，礼仪无可挑剔。
无论年龄大小，两边都很客道。
“知非哥哥！” 一个清脆欢快如银铃般的声音打破了这份拘谨。
只见笑笑像只快乐的小蝴蝶，从回廊外跑了进来。
笑笑哒哒哒地跑到沈知非面前，小手在口袋里掏了掏，摸出两颗用漂亮玻璃纸包着的进口水果糖。
她毫不犹豫地拿起一颗，踮起脚尖，努力塞进沈知非的手里：“知非哥哥，给你吃糖糖！可甜啦！”
沈知非看着掌心那颗晶莹剔透的糖果，又看看笑笑期待的眼神，低声说：“谢谢笑笑妹妹。”
孩子们自己玩起来了，沈清如被秦雪莉和索菲亚拉着坐下喝茶，不可避免地再次谈起了北地的战事和可怕的药品短缺。
一想起这茬，端着茶杯的沈清如又开始眉头紧锁，连精致的点心也食不知味。
“二姑姑，你怎么又不高兴啦？”
一首试图拉哥哥去看她的新玩具的笑笑敏锐地捕捉到了沈清如眉宇间的愁云。
她松开拉着沈知非衣角的手，像个小炮弹一样冲到沈清如腿边，仰着小脸，清澈的大眼睛里盛满了担忧，“笑笑给你吹吹！所有不开心都飞飞！”
说着，她就鼓起小腮帮，对着沈清如的方向，认真地“呼呼”吹了几口气，仿佛这样就能把姑姑的烦恼都吹走。
这真诚又稚气的举动，让沈清如的心一暖。
她放下茶杯，伸手将软乎乎的笑笑搂进怀里，“好笑笑，姑姑没事！谢谢你给姑姑吹吹，痛痛真的飞走了一点呢。”
“二妹不要过多担忧，沪上的太太们最近都在自发的募捐。”秦雪莉安慰道：“说起来，金家太太这次可高调了，不但在家里办宴会，还不停带着她的小养女薇薇安出现在那些慈善集会或小型筹款场合。”
说着，她拿起手边一份报纸。
头版头条赫然是《金府晚宴星光璀璨，薇薇安小姐一曲动人心，筹得善款济苍生！》。
配图是金薇薇坐在一架昂贵的三角钢琴前，弹唱歌曲“平安夜”。
沈家在场的大人们全都心照不宣，金家这个慈善晚宴远没有沈家上次办的排场大。
而且金家只以薇薇安的名义捐出了五千大洋，想必买通记者们前来拍摄和发通稿的钱怕是都比捐出去的多。
金家的这些通稿全是对标着笑笑的小福星名头来的。
每篇文章都必提“沪上双姝，福星闪耀”，强行将金薇薇与沈笑笑相提并论。
如果只是这样倒也罢了。
更可恶的是，报道中还夹带私货，暗戳戳地质疑甚至诋毁：
“当此危难之际，北地发家的名门沈氏坐拥巨富，其‘福星’却深居简出，未见其如薇薇安小姐般奔走呼号、亲力亲为，不知其‘福’佑何人？”
“薇薇安小姐之善举，切实深入伤患之地，所筹款项皆用于购买急需物资，较之某些华而不实的‘福气’，更显务实高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