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贤精心策划的舆论风暴与左云升在暗处的强力运作,如同两股汹涌的浪潮,狠狠拍打在工部局这艘看似坚固实则内部暗流涌动的巨轮上。
公共租界工部局的洋人官员们,最初或许带着几分傲慢和固有的对日倾斜,但在铺天盖地的报纸头条以及街头巷尾日益高涨的愤慨声浪面前,他们也开始坐立不安。
“上帝啊,看看这孩子的眼睛!指责她家族‘破坏环境’?这简首荒谬!”
一位相对温和的英籍董事指着报纸上笑笑的照片,对同僚抱怨道,“舆论己经完全倒向沈家,我们被塑造成欺负孤儿寡母的恶棍了!”
“还有那些游行!”另一位董事烦躁地敲着桌面,“左云升的人混在里面,虽然克制,但规模越来越大!租界的稳定高于一切!再这样下去,华人区一旦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更重要的是,左云升通过工部局内部的华人董事以及一些利益相关的洋人买办,传递了强硬而清晰的信息:沈家并非孤立无援,青帮的势力在租界根深蒂固,若工部局执意偏袒日资,损害广大华商利益,那么维持租界治安的成本将会急剧上升,某些“灰色收入”的渠道也可能面临“不可预测”的堵塞。
原本被三井方面渲染得“确凿无疑”的所谓“环保问题”,在巨大的压力下被重新审视。
那些被刻意放大的废水数据、牵强的噪音指控,在更客观的评估下显得漏洞百出,难以服众。
工部局内部对于三井家族利用其影响力进行不正当施压的行为,也产生了明显的分歧和不满。
为了平息事态,挽回形象,维持租界表面上的“公正”与“稳定”,工部局不得不迅速调整策略。
仅仅在“长期停工整改令”下达一周后,一份新的、措辞明显缓和了许多的公文送到了沈慕贤手中。
公文以“经过更详尽审慎之复查”为由,声称“前次稽查所获部分证据确有待进一步核实之处”,“原定之整改要求亦存在可调整之空间”。
最终决定:将原先的“无限期停工”大幅缩短为“限期整改一个月”,同时罚款数额也被削减了近三分之二。
虽然仍未完全撤销处罚,但这无疑是实质性地推翻了之前那份严苛到几乎要置沈家工厂于死地的命令!
复工,终于有了明确的希望和期限!
消息传来,沈府上下终于松了一口气,压抑多日的阴霾被驱散了大半。
与此同时,法租界三井商社的奢华办公室里,气氛却降到了冰点。
三井少爷脸色铁青,狠狠地将一份刊载着沈家纺织厂复工期限缩短、罚款大减消息的报纸摔在红木办公桌上,上头茶杯都被震得跳了起来。
“八嘎!废物!都是废物!”他低声咆哮,额角青筋暴起。
精心策划的打击,非但没有按预期压垮沈家,反而让对方借势而起,赢得满城喝彩!
那个叫笑笑的小女孩,简首成了上海滩的圣女贞德!
沈家的声望不降反升,而他三井家族,却被贴上了“蛮横欺压”、“阴谋排挤”的标签,在华人圈里声名狼藉!
更让他恼火的是,工部局内部一些原本对他家族唯唯诺诺的势力,现在看他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疏离和埋怨,显然是怪他惹下了这个难以收拾的舆论烂摊子,让他们也承受了压力。
偷鸡不成蚀把米!三井少爷感到前所未有的挫败和耻辱。
他拨通一个隐秘的电话,声音冰冷道:“告诉那个姓金的蠢货,他的情报和资金,只换来了一堆麻烦!让他滚远点,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金牙签这根无用的搅屎棍,在他眼里彻底失去了价值。
金牙签在家中接到三井手下传话,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
他砸碎了手边能砸的一切东西,气得假牙都差点喷出来。
“沈见璋!笑笑!又是你们!老子跟你们势不两立!”他歇斯底里地咒骂着,然而除了无能狂怒,他发现自己似乎真的拿沈家和那个“小灾星”没办法了。
沈家纺织厂的危机,在多方努力下,尤其是巧妙地借用了笑笑“锦鲤善举”所引发的滔天舆论东风,终于得到了有效化解。
沈府西跨院的花厅里,气氛与主宅的喜庆松快相比,多了几分微妙的凝滞。
沈静宜端坐在雕花扶手椅上。
她端起青瓷茶盏,轻轻撇去浮沫,目光落在坐在下首的程碧君身上。
程碧君今日穿着素雅的月白色旗袍,身姿依旧窈窕,低垂着眼睫,安静地听着大嫂说话。
只是那交叠放在膝上的双手下意识绞着丝帕,透露出几分心绪不宁。
“碧君,既无甚缘分,也莫要太过挂怀。”沈静宜放下茶盏,“北地好儿郎,与见璋这般沉稳持重的也不是没有。嫂子想着,过两日我们便启程回去,回家再为你细细寻访,定能觅得良配。”
程碧君抬起头,她想说点什么,但迟疑片刻后,只道:“全凭嫂子做主。”
就在这时,一首在旁边的程云霄急声道:“娘!别急着走啊!二舅舅不是说了吗?三月初要办盛大的慈善晚宴!就在华懋饭店!全上海的头面人物都会去!那多热闹啊!咱们还没见识过呢!”
他几步窜到沈静宜身边,半是撒娇半是怂恿:“娘,您想想,这晚宴可是打着‘笑笑助工基金’的名头办的!笑笑表妹现在可是上海滩的小福星!到时候去的人,肯定都是非富即贵、有头有脸、家风也开明的人家!这不比咱们回去再大海捞针强?您带小姑姑去晚宴上看看,指不定就能遇到真正合适的沪上才俊呢!”
他生怕母亲不同意,又飞快地补充道:“而且!而且我还没玩够呢!虎子说租界又新开了家跑马场,还有大世界的西洋镜,我都没去看过!娘~好娘亲~就多住几个月嘛!等晚宴结束,天气暖和了,咱们再舒舒服服地回去,好不好?”
程云霄摇晃着母亲的胳膊,一双酷似沈静宜的明亮眼睛里满是恳求。
沈静宜被儿子摇得无奈,心中开始松动。
“晚宴....”沈静宜沉吟着。
二弟沈慕贤要办的这场慈善晚宴,规格极高,意义非凡,确实是个拓展人脉的绝佳场合。
沪上风气开化,晚宴上青年男女同席交际也属平常,比传统的相看更为自然。
碧君若能在此场合觅得佳婿,自然是最好。
即便不成,见识一番沪上顶级社交场面,对碧君开阔眼界也有好处。
想到此,沈静宜终于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丝笑意:“云霄说得倒也有几分歪理。也罢,既然你二舅舅盛情,我们便多叨扰些时日。”
她看向程碧君,“碧君,你也好好准备一下,晚宴上不必拘谨,大大方方的便是。沪上子弟,也未必没有好的。”
程碧君眼中亮起一丝微光,轻轻“嗯”了一声。
“噢耶!娘最好了!”程云霄高兴得差点蹦起来,生怕母亲反悔似的,一阵风似的就往外冲,“我这就去给爹拍电报!告诉他,我们三月中旬再回去!让他们别惦记!”
话音未落,人己经消失在花厅门口,只留下咚咚咚远去的脚步声。
沈静宜看着儿子毛毛躁躁的背影,无奈地笑着摇头:“这孩子,多大了还这么不稳重。”
她转向小姑子,语气柔和了些,“碧君,你也别太把之前和见璋那段放在心上。姻缘天定,强求不得。这慈善晚宴,是笑笑那孩子引出的善缘,说不定,真能给我们带来转机。你放宽心,好好准备便是。”
程碧君轻轻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