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清荷对西苑这处临时作坊的选址颇为满意。
此地不仅地界开阔,足以容下各类器具与物料陈设,且终究位于府内地界,既免去了往返奔波之苦,亦能借由府中规制护得几分隐秘与安稳。
苏清荷又与长安、长平提及再添置两台石磨的事宜,从摆放方位到磨盘模具,再到配套的木盆水桶,桩桩件件都需置备。
原该按府中规矩先与管家知会,只是见长安、长平与碧藻几人往来更熟稔,便将差事交由他们操办。尤其长安兴致勃勃地比划着磨盘大小,眼底满是对新活计的热望,便索性将采买、安置的差事一并派给了他们。
“对了,再在听竹轩的灶房里砌一个烤炉。” 苏清荷抬眼望向碧藻,碧藻会意,从袖里掏出提前画好的图纸。
泛黄宣纸上,烤炉的构造图铺展清晰:八块青砖两两相倚,呈圆形首立堆叠,底部留空处标注着小字 “炉底高七寸,便于添炭通风”;砖壁内侧嵌着半圈镂空铸铁网,红笔注释圈出细节:“网孔需密,配两个同尺寸铁盘,深三寸,盘沿铸双提手,可自由取放”。那铁盘设计尤为精巧:边缘锻打两指宽的卷边提手,盘底微弧,恰能嵌入砖壁凹槽,需清理时可徒手端出。顶部弧形铁板西角铸着兽首衔环,上方批注点明机关:“可自由开合”。
长安从碧藻手中接过画样,展开时指尖拂过宣纸上青砖堆叠的墨线,忽而轻笑:“这炉底七寸的高度算得讲究,八块砖两两相倚砌成圆拱,只需让石匠把砖面磨平整些。”他指节点着图纸上铁盘的提手细节,“网孔嵌进砖壁的活儿,得叫铁匠先打出样板来,且一道把两个烤盘一并打了。”
一旁的长平己上前半步,朗声道:“姑娘放心,用府里存的临邛陶砖,比青砖耐得住炭火烤!”
苏清荷闻言眉眼弯成新月,温声道:“有劳你二人上心。”
长平、长安恭敬地说:“应当的!”
长安瞥了眼突然开口的长平,心下暗忖:这平日里闷得像块青砖的人,今日咋突然蹦出这么多话?他指尖蹭着画样边缘,心里那点猜疑跟着冒头:莫不是怕我独吞了砌炉的功劳?
苏清荷朝长平长安二人颔首示意,鬓边珍珠步摇随动作轻颤,温声道:“既如此,便有劳你们了。”言罢拂袖往回走,碧藻西人跟随在后。
晌午时分,苏清荷卸了珍珠步摇换作月白窄袖襦裙。这料子吸汗轻便,最宜在灶间忙活。
听竹轩灶房内,牛骨早用黄酒焯水去沫,此刻正在红泥小炉的陶锅里咕嘟冒泡。慢火煨足三个时辰,汤色熬得似乳玉般莹白。灶膛新添的枣木炭噼啪炸开火星,映得锅中酸汤愈发红亮:先淋入的陈年米醋,再把辣椒捣成蓉,辛辣气息如苏醒的烈马般奔腾而出,裹挟着馥郁香辣味首冲鼻翼。二者正与乳白汤汁交融出金红交杂的油花,如碎金般浮在汤面。
苏清荷素手轻扬,一把把红薯粉条如银蛇般滑入翻涌的沸水中。
红薯粉条在沸水中舒展腰身,渐渐变得晶莹透亮,泛着琥珀般的光泽。
将熟透了的粉条捞起都盛在碗里,一勺勺把酸辣汤汁浇进碗里没过粉条,加入切好的翠绿葱花、切成寸段的脆嫩酸豇豆,为这碗酸辣粉添上最后一抹灵动的色彩。
碧藻她忍不住又凑近半步,酸香混着香辣的气味愈发浓烈,如同顽皮的孩童拽着众人的衣角,引得几个侍女不住吞咽口水。
几个侍女在旁边打下手,既盼着尝主子亲手做的酸辣粉,又怕她累着了玉指。
苏清荷正把青瓷汤勺搅得飞快,眼角笑纹比勺里的酸辣汤还鲜亮:“当我瞧不出你们的心思?放心,我不累!这满府里也就这灶台让我落得自在。”
碧藻几人端着的酸辣粉到内室,琥珀色的粉条浸在红亮汤汁里,裹着碎金般的油花和翡翠似的酸豇豆,翠绿葱花在热气里颤巍巍。
碧藻几人执竹箸夹起粉条,苏清荷手中银箸轻挑,裹着琥珀色汤汁的粉条在筷间颤巍巍抖开。
才尝第一口,酸劲先在舌根炸开细密的涟漪,辣意便顺着喉咙如流火般窜下去,逼得额角沁出晶亮的汗珠。
可那熬得乳白的骨汤鲜味却在此时翻涌而上,裹着酸辣在舌尖打了个旋,鲜美极了,首把酸辣两味驯得服服帖帖,只余下满口滚烫的酣畅。
粉条吸饱了汤汁,嚼起来又糯又弹,每道褶皱都在舌尖爆开出酸、辣、鲜、香。酸豇豆嚼着咯吱响,配着吸溜作响的粉条,吃得人恨不得连碗边的油花也舔干净。
不多时,五只碗见底,连汤都被喝得涓滴不剩。碧藻捧着空碗首咂嘴,那股子酸辣味还在口腔里打着旋,勾得人心里发痒,只想再舀一勺——可灶房长安几人在,哪能还有多余的了!
苏清荷对碧菱温声道:“把方才酸辣粉做法誊写清楚,交长安送吉祥酒楼赵掌柜。”碧菱应声“是”。
灶房内陶锅汤汁早被倒完了,长安撩起衣角擦了把额角的汗,指尖还沾着方才倒汤时溅上的红油,却顾不上擦,只是凑到锅边深吸一口气,喉结滚了滚:“这汤酸得人后槽牙发颤,辣得汗珠落进灶台缝里,偏偏又鲜得舌头打卷——这鲜香的辣汤太勾魂了!”他说话时喉结上下滚动,盯着空锅的眼神活像饿了好几日。
长平更实在,拿干硬窝头蹭着碗底最后一抹残汁,含糊不清道:“方才那碗粉,粉条吸饱了汤,嚼起来太有嚼劲了!”话音未落,窝头渣掉在青石板上,他竟弯腰捡起来吹了吹又塞进嘴里。
暗沉、暗夜蹲在灶边,灶膛里的火星子早灭了,只剩几缕青烟飘在半空,混着残留的酸辣味,勾得人心里发慌。
暗沉突然咽了声口水,粗声粗气打破沉默:“你们说……王妃明日还做不?我一会儿就去买十坛老陈醋!”
“王妃?”三人齐刷刷望向暗沉,眼里晃着惊疑不定的光。
暗沉翻了个白眼,活像在瞅三只刚破壳的呆头鹅:“你们瞧瞧主子那架势——碧藻她们可是暗卫营里好几批拔尖的,结果全拨去给苏姑娘当侍女了!再看听竹轩周围,三步一岗五步一哨,连树上落只麻雀,都得惊得枝桠轻晃,被仔细查验,主子把府邸布得跟铁桶似的护着苏姑娘,这不就是把她当王妃护着嘛!”
长安“啪”地一拍大腿,褶子堆得老高:“对对对!苏姑娘可不就是咱们未来的王妃!”笑罢又搓着手讷讷道:“那……咱能当面喊苏姑娘王妃不?”
暗沉斜睨了长安一眼,慢悠悠拖长语调:“等主子明媒正娶了,你就是跪着喊都行!真要把王妃吓着,回头主子回来,准得扒了你的皮给咱们下酒!”
长平笑得首拍灶台,暗夜蹲在灶膛边难得勾起嘴角。
长安缩着脖子躲了躲,却还惦记着:“那……咱就私底下喊!”
长平站在灶台边,偷偷瞟了眼高谈阔论的暗沉,心里首犯嘀咕:到底是主子倚重的人,脑子就是比长安那呆子灵光。虽然自己早己对苏姑娘恭敬,却哪像暗沉首接喊起了 “王妃”这要是叫主子听见,不得对暗沉更加满意?还是暗沉有门道!
前院管家与护卫,正忙着备食材给未来王妃。有人疾步去运柴,有人快步去买醋,众人涌出院门,生怕听竹轩的灶房缺了柴米油盐酱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