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西梁车队彻底消失在风雪尽头,庭杨牵起木月见的手便往皇宫方向走去。指腹触到那片冰凉的瞬间,她下意识将对方的手裹进掌心,试图用体温捂热。木月见望着她紧张的模样,眼尾弯出温柔的弧度笑道:“我不冷。庭杨,我们走路回宫好吗?在一起这么久,还从未一起淋过雪。”
庭杨闻言抬头,只见漫天雪花如柳絮纷飞,宫墙、石阶、树梢皆覆银装,琉璃瓦在雪光中泛着温润的光。她忽然想起无数个伏案处理政务的深夜,木月见总是独自守着案头摇曳的烛火,心底泛起丝丝疼惜,于是重重点头。她转身从侍卫手中接过油纸伞,又解下身上披风披在木月见肩头,宽大的衣袍将她整个人裹住,只露出一双亮晶晶的眼睛。
两人并肩走在覆雪的宫道上,木月见望着飘落的雪花,语气带着孩童般的雀跃的对庭杨说道:“小时候我身子弱,一下雪父皇就不许我出门,总说雪寒侵体。这竟是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能在雪地里肆意玩耍。”
她伸手接住一片雪花,冰晶在掌心转瞬即逝,“原来雪花落在脸上,是这样凉丝丝的。”
庭杨望着她难得展露的天真模样,心头软成一片,握紧她的手道:“以后你想做什么,我都陪着你。”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两人发间落满的雪,轻声念道:“我以前读过一句诗,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月见,我们此刻,也算白首了。”
木月见脚步微滞,抬眼时睫毛上己落了细碎雪粒。她倚到庭杨肩头,任由对方撑着伞为自己挡住寒风,听着雪落伞面的簌簌声,忽然觉得,这初雪里的漫漫归途,比任何华美的宫殿都更让人安心。
行至宫殿门前时,木月见肩头的披风早己沁满潮气,发梢也凝着细小的冰晶。庭杨见状脸色骤变,一把将人护进殿内,声音急促地唤来宫女桃红:“快去备热水!再取两床厚棉被来!”
她转身又握住木月见冰凉的手,指尖不自觉着她冻红的指节说道:“先去洗个热水澡,莫要着了凉。”
木月见刚要开口说自己并无不适,却被庭杨不由分说推进了内室。待听到屏风后传来潺潺水声,庭杨才匆匆往御膳房跑去。她记得木月见不喜御膳房熬煮的姜汤过于辛辣,总说呛得眼泪首流,于是亲自洗净老姜,细细刮去外皮,又往砂锅里添了半块冰糖。柴火噼啪作响,蒸腾的热气里,生姜的辛香混着丝丝甜味漫开。
桃红望着皇夫在御膳房前忙碌的身影,见她不时掀开锅盖查看火候,被蒸汽熏得眼眶发红也浑然不觉,心底泛起阵阵暖意。她忽然想起坊间女子闲聊时说的“良人”,此刻瞧着庭杨的模样,才明白原来真正的疼惜,是连一碗姜汤的滋味都要记在心上。
氤氲的热气中,热水漫过肌肤的暖意渐渐驱散了寒意,木月见却惦记着庭杨,匆匆擦干长发便披衣而出。
“皇夫呢?”她望着空荡荡的外殿,声音不自觉带了丝焦急的说道。
桃红福了福身,眉眼含笑回答道:“回陛下,皇夫去御膳房替您熬姜汤了。”
话音未落,雕花木门“吱呀”推开,庭杨端着青瓷碗疾步而入,发间还沾着星星点点的姜屑。
“小心烫。”她将碗搁在案上,舀起一勺姜汤轻轻吹气,待热气散了些才递到木月见唇边,说道:“放了冰糖,不辣。”
木月见嗔怪地睨她一眼:“我又不是小孩,自己来。”可话虽如此,却顺从地含住汤匙。姜汤入口,辛香裹着清甜在舌尖漫开,暖意顺着喉咙滑进心口。她望着庭杨专注吹汤的模样,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影,忽然觉得胸腔涨满温热,比这姜汤更熨帖三分。
“好喝吗?”庭杨见她唇角沾了汤汁,下意识用指尖擦去,动作自然得仿佛重复过千百遍。
木月见点头,喉间发紧:“好喝。”她忽然握住庭杨的手,将碗推过去。
“你也喝。”
待庭杨喝下半碗,她才起身整理衣襟,对庭杨说道:“我要去御书房处理政务。”
庭杨回答道:“好,等你晚上回来一起吃火锅。”
御膳房内,铜锅烧得噼啪作响。庭杨将牛油丢进铁锅,见它在热气中渐渐融化,才熟练地撒入干辣椒、花椒与八角。桃红抱着冰糖站在一旁,见她往翻滚的红油里添了两勺醪糟,终于忍不住开口:“皇夫,都说君子远庖厨,为何你会这么多?”
铁勺搅动间,香料的香气骤然爆开。庭杨将冰糖碾碎撒入,望着泛起琥珀色光泽的汤底笑道:“桃红,君子远庖厨的意思,不是说男子绝不下厨。”
她用木勺舀起滚烫的红油,看它顺着勺柄缓缓滴落,又继续讲到:“古训里讲的是君子要有仁爱恻隐之心,不忍见杀生烹煮的场面。况且为心爱的人下厨方为大丈夫”
话落,她忽而一顿,目光落在跳动的火苗上,心底暗自补上一句:“虽然我是女子。”
桃红恍然,望着庭杨翻动底料时利落的手法,心中涌起由衷的钦佩。窗外雪落无声,御膳房内却暖意融融,红油咕嘟冒泡的声响,混着花椒与冰糖的香气,将初雪的寒意尽数驱散。
暮色渐浓时,雪势愈发磅礴,鹅毛般的雪片压弯了宫墙下的腊梅枝。木月见搁下最后一卷奏折,便急着往凤仪宫赶去。
走到回廊时,忽有一缕勾人魂魄的香气弥漫在空中,那是混合着牛油醇厚与香料辛香的气息,还隐隐飘着醪糟的清甜,勾的木月见想流口水,她脚步不自觉加快。
踏入凤仪宫时,暖意裹挟着鲜香扑面而来。庭杨正往铜锅里下鲜切肉片,见她进门,立刻擦着手迎上来说道:“快坐,就等你了。”
木月见这才看清桌上摆着个奇特的铜锅,中间立着太极形状的隔层,一边是翻滚着红油与花椒的炽烈红汤,另一边是奶白色的菌菇汤底,袅袅热气在两人之间氤氲成雾。
“这叫鸳鸯锅,一次能尝两种风味。”庭杨边说边用漏勺捞起卷曲的鸭肠,在红汤里七上八下涮煮。
“尝尝这个,脆嫩得很。”她将裹满红油的鸭肠夹进木月见碗里,又指着盘中鲜毛肚、鸭血道:“别瞧这些是内脏,处理干净后都是火锅的妙物。”
木月见盯着碗里颤巍巍的鸭血,迟疑道:“血也能吃?”
“当然!”庭杨舀起一块煮得嫩滑的鸭血,吹凉后喂到她唇边说道:“入口即化,比豆腐还细腻。”
木月见咬下一口,醇厚的汤汁在舌尖爆开,辣意与鲜味交织,惊得她眼睛发亮。窗外风雪呼啸,铜锅却咕嘟作响,庭杨不住往她碗里夹菜,毛肚、黄喉、鲜虾在红白汤底间穿梭,不一会儿就堆成了小山。
“慢些吃,没人和你抢。”
庭杨笑着用帕子替她擦去额角的汗珠,转头吩咐桃红:“把米酒端上来。”
青瓷碗盛着琥珀色的液体,凑近便能闻到玫瑰与雪梨的香气。木月见浅抿一口,甜润的滋味顺着喉咙滑下,尾调却带着米酒特有的微醺,惊得她睫毛轻颤道:“竟这般好喝?”
“用醪糟、玫瑰与冰糖雪梨酿的,得慢慢品。”庭杨话未说完,就见木月见仰头将整碗饮尽,双颊瞬间泛起红晕。雪光映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倒映着铜锅的星火,倒比平日里更多了几分娇憨。
木月见撑着脸颊歪在软垫上,望着庭杨忙碌的身影,忽然伸手勾住她的手腕。醉意涌上来,她的声音也变得黏腻:“庭杨……你怎么这般好?”
话落,又将脸埋进庭杨肩窝温柔又甜蜜的说道:“庭杨,我好像喝醉了,醉在酒里,更醉在你的温柔香里……”
庭杨僵了僵,随即轻笑出声。她小心翼翼地将木月见搂进怀里,让她的头靠在自己肩头,又伸手拢了拢对方滑落的披风,指尖不经意触到她发烫的耳垂。窗外的雪仍在扑簌簌落下,打在窗棂上沙沙作响,铜锅里的汤还在咕嘟翻滚,米酒的甜香混着火锅的热气弥漫在空气中。
木月见在她怀里蹭了蹭,像只贪恋温暖的猫儿,醉意朦胧的眼眸里映着跳动的火光,也映着庭杨的身影。不等庭杨开口,她突然仰起脸,伸手勾住对方的脖颈,主动吻上那片时常带着笑意的唇。庭杨僵在原地,只觉木月见的唇带着米酒的清甜与微醺的温热,睫毛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得令人心颤。
庭杨闻到她发间淡淡的龙涎香,混着火锅与米酒的气息,将冬夜烘得滚烫。怀中的人带着醉意,动作却执拗又柔软,像是要将满心的眷恋都融进这个吻里。良久,木月见松开她,脸颊酡红如霞,眼神湿漉漉的说道:“庭杨,我好喜欢你……”
庭杨喉头发紧,轻轻回吻她的额头,又将人牢牢圈在怀中。窗外风雪喧嚣,怀中的温度却灼人,铜锅仍在咕嘟作响,仿佛连时光都醉倒在这温柔的一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