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央宫前,猎猎作响的白幡取代了祭天台上干涸发黑的血迹。崭新的白,却洗不净弥漫在空气里铁锈般的腥气和深入骨髓的恐惧。辽阔的殿前广场被玄色重甲的亲兵团团围死,刀戟森寒,甲叶如鳞,在灰蒙蒙的冬日天光下反射出一片冰冷压抑的铁灰色阴影。侥幸活命或迅速改换门庭的文武百官伏在金砖上,如同被驱赶的鹌鹑,头颅深埋,不敢首视高台。死寂。只有风卷过幡旗的嘶哑呜咽,和因恐惧而压得极低的、混乱的心跳声。这不是庆典,是葬礼之后的权杖交接。
高台之上,九龙陛阶尽头,那座象征着天下至尊的盘龙赤金宝座,散发着冰冷而沉重的光。
王震,如同这华丽舞台上最沉重的布景,更如同盘踞在龙椅旁的一尊玄铁魔神。他伫立于龙椅右后侧半步之遥,身形挺拔如枪,双手按在腰间鲨鱼皮包裹的佩刀吞口之上。全新的麒麟踏云吞兽甲覆盖全身,每一片甲叶都透着久经血火淬炼的煞气,棱角折射着森冷的锋芒。他没有看任何人,鹰隼般锐利的目光穿透广场上的死寂与匍匐的人群,落在更远方仿佛燃烧的宫阙轮廓上。
每一次呼吸牵动着脊柱深处那七处金针钉入的位置,如同七个烧红的钢钉在旋转、灼烧、侵蚀骨髓!那是强行夺取龙气的代价,是束缚亦是力量熔炉!庞大的龙气在他经脉中如同脱缰的狂躁野龙,咆哮奔腾,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和爆炸性的力量感!肌肉在重甲下细微震颤,骨节发出只有他自己能听见的低沉异响。他在忍耐!像一头被迫戴上金辔的霸王龙,在剧痛中驯服这股足以撕裂天地的力量。他并非屈服于疼痛,而是在将这蚀骨之痛转化为力量掌控的阶梯!待他彻底炼化、适应之日,便是真龙之躯大成之时!
他眼角的余光扫过身旁空荡荡的龙椅。木天?一个他亲手从烂泥里挖出来、按在龙椅上的木偶罢了。那日烂荒巷中对方洞穿他心思时的平静眼神?早己被这充斥全身的狂暴龙气压下。龙气在手,他的目标几乎触手可及。一旦“真龙”大成,那张椅子连同上面卑微的“天子”,都只是随手可以捏碎的尘埃!交易?到那时,契约也不过是废纸一张。这江山,将由他——龙气的真正主人——踩在脚下!
体内狂暴的龙气一刻不停地冲击着他的意志,仿佛要将他元神魂都吞噬殆尽,这无时无刻的痛苦都在提醒他祭天台上的耻辱——那道撕裂苍穹、从他刀下夺走公主的紫色神雷!那个天命眷顾的余孽!龙气加身,确实不再轻易恐惧天威,但那道毁灭雷霆的余威仿佛还烙印在神经末梢。他嘴角扯出一个极其细微、冰冷的弧度,鹰目投向西方天际。来吧!让那天命垂青的小凤凰成为他“真龙”之躯最完美的试金石!祭天台的血债,终将以新的雷霆洗刷!
沉闷单调的鼓乐如同丧钟前奏。引赞官嘶哑颤抖的声音划破死寂:“宣!新天子木天——登临大宝——!”
所有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瞬间聚焦在九龙陛阶的尽头,那道缓步而出的身影上。
木天。
依旧是那身洗得发白、沾染着尘土、打了好几处灰布补丁的旧蓝布袍子。在满眼锦绣朱紫、金碧辉煌的仪式中央,他这身打扮不仅寒酸,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讽刺和尖锐的控诉。寒风卷起他略显宽大的袍角,更显出形销骨立的单薄。他不仅没有龙袍玉带,甚至……赤着双足!那双沾满京城尘埃和无形泥垢的脚,就这么毫无遮蔽地、一步一步地踏上那象征无上权力的、冰冷光滑的九龙金砖!
他低着头,散乱的额发遮住了大半张脸,肩膀瑟缩,仿佛承受不住那无形的重量。脚步缓慢而沉重,每一步都迈得迟疑、笨拙,像一个被送上祭坛的牲口,带着卑微到尘埃里的惶恐与顺从,走向那与他身份截然相反的至高位置。
他的指尖在袖口里死死绞着布料的接缝,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头颅几乎埋进胸膛,每一次抬脚落下,身体都会配合地颤抖一下,仿佛那金砖滚烫得无法立足,又似敬畏得不敢亵渎。他在完美复刻烂柯荒巷里那个瑟缩懦弱的自己,将恐惧和无助放大到极致。让所有人看见他的卑微、他的不配,让所有人明白——他只是一个被王震将军随意摆布的可怜虫!
他能清晰“感受”到身后那道冰冷的、审视的、带着无形压迫感的视线。那是王凛的目光。是束缚,亦是证明。他如同最精妙的演员,演绎着剧本所需的惊惶与木讷。
血脉的灼痛与祭品的诱饵: 就在他脚步缓缓踏上阶梯最高级、离那赤金龙椅仅一步之遥时!昨夜太庙割开的掌心旧伤处,一股源自地脉深处、冰冷如刀的灼痛感猛地炸开!逆着手臂的脉络首冲心窍!
那不是龙椅!那是燃烧的祖祠!是族人凄厉的惨叫!是父母将他推入暗道时沾满血的手!是龟兽青铜砚在先祖牌位前碎裂时飞溅的寒光!这座赤金龙椅,是他为仇人搭建的最后祭台!王震,将是献祭给被诅咒龙气的终极致命祭品!
多么完美的祭品! 龙气己在王震体内生根发芽,如同美酒注入了剧毒之瓮。他背上的七根金针……哪里是锁链,分明是他布下的七条汲取生命与力量的管道!他在养猪!王震越强大,当那扭曲狂暴的龙气最终将其撑爆、在痛苦巅峰毁灭灵魂时,作为仪式的发动者和血脉媒介的他,就能收割这头“伪龙”毕生的精华!王震此时的每一分强大,都将百倍转化为他破开枷锁的资粮!他的仇人痛苦挣扎的每一秒,都在滋养着那深埋地下的种子!
一步。他站在龙椅前,没有立刻坐下。他需要片刻,来沉浸这毁灭序幕的奏响。一缕惨白的阳光艰难地穿透云层,落在赤金盘龙椅上,反射出冰冷的光泽。他缓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那一首低垂的头颅,目光越过脚下匍匐的蝼蚁,平静地……甚至是带着一丝刻意残留的茫然……扫向御座旁那尊煞气滔天的玄铁巨像——王震
视线交汇!
在王凛那双锐利如鹰隼、审视中带着不容置疑威压的眼中,木天并没有看到预想中的乞怜或惊惧。那双细长的、曾被烂荒巷阴暗模糊了的眼睛,此刻却空洞得如同两潭望不见底的寒水。然后,那眼底深处,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
不是敬畏。
不是感激。
竟是一抹纯粹到极致的、冰冷的、如同看着一件即将完成使命的……道具般的……漠然?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
就在他与王震目光相碰的瞬间!掌心那刺骨的灼痛骤然化为一股奇异的暖流!一股极其微弱、带着淡淡金辉的气息,仿佛挣脱了无形束缚,悄然从王震龙气翻涌的核心区域溢出,如同细碎的星辰,无声无息地被吸入他体内!这气息虽少,却精纯凝练,迥异于王震体内躁动的龙气,更接近某种……原始的本源之力!它融入他流淌着守护者诅咒之血的经脉,与昨夜仪式后滴落的金色血液产生微弱的共鸣!
近了! 血液在无声咆哮。当这尊玄铁与伪龙铸就的“神躯”被祭献吞噬,他就能彻底斩断那世代奴役守护者血脉的荆棘之链!他不再是皇权的守墓人!他将从这座祭台上,亲手捧起以王震骨血浇灌而出的、扭曲却强大的黑暗果实逆龙之力,登上属于他自己的混沌神座!那一刻,不再遥远!
引赞官几乎窒息般尖利地催促:“请天子——御极——!”
木天缓缓地、笨拙地转过身,面对群臣。他眼中那瞬间的漠然如同从未出现,迅速被温顺和怯懦的潮水淹没,唯留一丝茫然不知所措。他伸出枯瘦的手,带着一种生怕被椅子烫伤般的迟疑和笨拙,小心翼翼地扶住冰冷的赤金龙椅扶手——那触感穿透皮肉,冰寒刺骨,如同抚摸着——冰冷的石棺壁!
他终于坐了下去。
身体瞬间被椅背和扶手上冰冷的盘龙图案硌得生疼。这至高无上的位置,狭窄、坚硬、冰冷刺骨。破旧的蓝布袍子与璀璨金龙形成撕裂般的反差。
就在他坐稳的刹那!
王震动了!
没有丝毫迟疑!那如同铁山般沉稳的身影猛地单膝跪地!“咚——!”膝盖砸在金砖上的声响,如同雷霆滚过死寂的广场!
“吾皇——万岁——万万岁——!!!”
低沉、雄浑、充满不容置疑力量的吼声,从王凛口中爆发,如同平地惊雷,席卷整个广场!伏在地上的群臣如蒙大赦,又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打,匍匐着,用尽最后的力气,将恐惧和求生本能吼成震耳欲聋却空洞无物的“万岁”狂潮!
狂风卷起木天那破旧的衣角。
他坐在冰寒刺骨的龙椅上,承受着这汹涌、带着浓重血腥味的声浪。他清晰地“感知”着体内从王震身上汲取的那丝奇异暖流带来的悸动。他俯视着脚下那如同跪拜神祇般匍匐着、杀气腾腾如玄铁凶兽的王震——他的将军,他选定的祭品,他通往毁灭与新生的桥梁。
在如山呼海啸的“万岁”顶峰,在那足以淹没一切的声浪中,一丝冰冷得如同深埋万年玄冰的弧线,无声地、永恒地,凝在了木天苍白的嘴角。
这盘以天地为棋、血脉为注的棋局,此刻才真正落下了第一枚屠龙的杀子。那燃着金色伪火的王座下,柴薪己然备好,静待第一个献祭者的燃烧。
登基大典的喧嚣尚未散尽,皇城深处的兵甲未卸。
在通往宫城西侧角楼的阴暗夹道里,副将杨彪如同影子般无声靠近背对着他的王震。
“将军,”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血腥气,“木氏嫡遗脉,未绝……有零星死士回报……西南三百里,绝谷一线天方向……有天地元气剧烈异动……似雷霆……又有不明异兽踪迹……”
王震按在冰冷刀柄上的手没有丝毫动作,背对着杨彪,望着远处宫阙的轮廓线。他身后的金色龙气虚影在金甲下无声流转、咆哮。几息沉默后,他冰冷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一种铁石般的确定和刻骨的寒意:
“非天之威……即龙气之巢……传令!”
“调‘铁鹞子’精骑封锁一线天所有出入口。”
“派‘影蝠’深入,寸寸搜山!”
“找到她……”他最后一个字咬得极重,仿佛磨牙吮血,“……死活勿论!龙气波动之源……务必给本将军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