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石廊柱间的寂静,被不远处的手机振动声轻轻搅动。
“俞老师还未休息?”祁瑾琛的声音自耳麦中传来,低沉冷静,却带着难掩的关切。婉然心头一颤,抬手理了理髻边垂下的发丝,轻声回应:“惯了夜里睡不着,泡杯茶散散心。”
窗外,天际只余零星薄云。婉然端一盏龙井,仰头看到皎月朦胧。她微一踌躇,仍循着那道遥远的光亮,推门而入祁总的办公室。
书桌旁,祁瑾琛抬眸看她。他外套己脱,衬衣袖口微挽,修长手指在厚重档案边停驻。那双眼清冷之下,却藏着鲜明波澜。
婉然轻声道:“夜己深,您还在忙?”
祁瑾琛收笔,点了点头,目光在她端来的茶盏上顿了顿:“又是你亲手泡的?”
“今天新到的老白茶,镇静安神。”她故作镇定,却难掩语调间的温柔。
他伸手接过。茶汤淡金,清透如绢,含着山野甘鲜。一时无话,空气微微凝滞。祁瑾琛率先开口:“俞婉然,你近来的表现,令我刮目相看。”
婉然低眉道:“承蒙祁总厚爱,能在这里安身立命己是意外。”指腹贴在杯壁余温上,小心回避那句鼓励所触动的情绪。
祁瑾琛试图捕捉她石子入潭般的微小波动。他见惯了豪门公子间的傲慢与算计,却难得看到婉然这份坚定与克制。他问:“这几适应得可好?集团的人事关系复杂,有压力就说。”
婉然浅笑自嘲:“豪门里的世道,就像茶,一开始苦涩,熟了才懂回甘。”她眼底却有光,“只是要一点点熬。”
祁瑾琛目光微沉,停在她脸上片刻。婉然的温婉不卑不亢,每每沦为众人评头论足的话题,却总能淡然处之。这样的自尊和柔韧,令他莫名生出怜惜。
“你并不用处处小心。”他声音压低几分,桌案下的手不自觉握紧,“集团背后有我——倘若有人为难你,可随时告知。”
屋内静谧,有片刻只有呼吸交错。婉然望进他的眸里,像溺水的人看到浮木。可她本性里的坚韧,还是令她点头微笑:“谢谢祁总。只是,有些苦,终究还是要自己吞下,才能尝出答案。”
祁瑾琛凝神。婉然语无波澜,却分明拦住了某种靠近。他心头生出些许错愕与不甘,却终归只能默默将那股保护欲收回,落在无声的叹息里。
他不再多言,将案卷翻开递给她:“协助审核一下这份国际项目合同,明日会议上你需陈述茶文化的切入方案。你的理解我很看重。”
婉然受宠若惊,却是笃定地将合同接过。一页页翻读的时候,眼底自有一道锐光闪现。她明白,这是祁瑾琛给她的机会,同时更是一份信任——在这权力盘根错节的钢筋丛林里,信任才是最珍贵的夜色慰藉。
夜色渐深。窗外的城市里,灯火如织。婉然与祁瑾琛各自沉浸于文件世界,不时低声讨论细节。气氛没有最初的疏离,反倒隐约带上了并肩作战的默契。
“你说,茶之为物,为何在世家名门中能被赋予那么多意义?”祁瑾琛忽然问道,声音里有一丝探寻。
婉然放下笔,略一沉吟:“我曾问过母亲,茶是沉浮世事间最安静的陪伴。也许,是因为它包容清浊,可苦可甘。豪门人人戴着面具,唯有在茶席前,能稍微卸下一丝伪装罢了。”
祁瑾琛点头,神色里莫名松动。
灯下,婉然眼角落下一抹疲惫光影。祁瑾琛见状,语气难得温和:“辛苦就早些回去休息。会议有我在,这一关你能过。”
她抿唇微笑,被他的笃定安抚了情绪。
正欲离开,祁瑾琛突然唤住她,语调变得认真:“婉然,你并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你有自己的光。”
这一句,无端撞进婉然心底最柔软的角落。
她轻轻鞠身福了一礼,目光坦然,“我会让这道光更耀眼。”
婉然步出办公室时,肩上的疲惫宛如褪去大半。走在廊道上,她远远看到茶艺部灯火阑珊,茶席一角,陌生同事正悄悄交头接耳,那些或真或假的流言风语犹在空气中游荡。她静静驻足,听见模糊的只言片语提及自己的名字,歌词般随着细雨蔓延开来。
有人说她来历不明,也有人夸奖她的手艺。议论中更夹杂着一丝敌意——“她背后有祁总撑腰,不知道走了什么捷径。”、“这么快能参与国际项目,谁会信是单凭本事?”
俞婉然轻吸口气,走向茶室。灯下,她一如既往地疏离却温润地笑着与人打招呼。茶案前,她将玉瓷杯轻轻搁下,声音不卑不亢:“大家有疑问,从来欢迎提出。但若有业务方面需要协助,我随时都在。”
气氛一滞,几人低下头,无人再语。
婉然暗自苦笑,将杂音收敛进不动声色的坚强里。
夜色更深,陪伴她的,唯有案头一盏温茶和窗外点点微光。
程昱翻着手机,躲在会所后厨一角。他的朋友圈不断刷出有关俞婉然的新风评,既有羡慕,也有嫉妒——“她竟然能跟祁总单独共处”“她进步太快了吧”。他紧抿下唇,眼底闪过一缕复杂。那份未曾说出口的暧昧,如今皆成稀薄的不安。
一道高跟鞋的声响停在门边,林菲菲背影纤长,斜倚厨门。她笑意玩味,轻声道:“程昱,你若不想被人取代,就该好好想想,看清自己真正的位置。”
程昱面无表情,眉头紧锁。
林菲菲步步逼近,低语如蛇:“祁瑾琛和俞婉然之间,不会只是合作关系吧?她一旦爬得高了,你还能站在什么地方?”
程昱沉默。林菲菲冷嗤一声,转身离开,只丢下一句话:“被人踩在头上的滋味,你很快就能尝到了。”
雨后初霁的夜晚灯影交错,会所的角落投射出人物的长影。程昱站在原地,手心捏得发白。
是夜,流言的潮水愈涨愈烈,暗流在明处涌动。他们每个人,都被迫在身份、信任、人性的边上游移。
过道尽头,有同事前来找婉然,低声相询:“俞老师,明天您主持茶文化环节……可否带上我们做助手?”
婉然点头应允,明白那份主动贴近里既有诚心也夹杂着试探。她温和而坚定地分配岗位,将自己的专业知识娓娓道来。茶席之间,旧有的孤立与排挤慢慢消解。
夜渐己深。她独自一人站在顶层阳台,俯瞰莹莹灯海。风过时,发丝微扬,与远处祁瑾琛窗前的身影再度遥遥相对。
城市的夜静谧如昔,命运之下,每个人都被迫学会成熟。
俞婉然收回视线,转身回到属于她的岗位。袖间残余的茶香,织入她骨血之中,使她在风雨欲来前,愈加坚定。
灯影下,她静静拈起一片茶叶,指腹轻轻一旋。那片绿意,在她指间重获生机。
而此刻,权力与流言的旋涡早己暗流汹涌,为她的下一场考验悄然布下棋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