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顶层公寓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永不熄灭的星河，流淌在深沉的夜幕里。室内却一片死寂，只有中央空调出风口发出几不可闻的嘶嘶声，将昂贵熏香的冰冷气息均匀地洒向空旷的每一个角落。
南宫晚赤着脚，踩在能陷没脚踝的昂贵羊毛地毯上，那柔软的触感此刻却像踩在虚浮的云端，毫无实感。陆沉舟那句低沉得近乎呢喃的“那杯茶……下次觉得不对，可以首接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圈难以名状的涟漪后，便沉入更深的困惑里。
她逃也似的回到这里，仿佛身后有洪水猛兽。陆沉舟没有跟上来，那辆黑色的宾利在将她放在楼下后，便无声地滑入夜色，不知去向。这反而让她松了口气。她需要空间，需要远离那个男人带来的、令人窒息的掌控感和那该死的、扰乱心绪的复杂感受。
泡了个漫长的热水澡，试图洗去陆宅家宴带来的疲惫和黏腻感，却洗不去脑海里反复回放的画面：他精准地化解林薇的发难，他平静指出茶水的问题，他面对爷爷时那句“晚晚有自己的规划和节奏”，还有……副驾驶那张刺眼的技术注释。
她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下方，城市的脉络清晰可见，却遥远得如同另一个世界。她拿出手机，屏幕冷光映着她略显苍白的脸。她点开星源科技内部的工作群，看着里面依旧活跃的讨论——王磊在汇报联调测试的稳定性数据，陈果在发“大咖喵”新尝试的“愤怒小鸟”拉花翻车照，张明在哀嚎明天的压力测试计划……
这才是她的世界。真实，鲜活，充满挑战也充满烟火气。指尖划过屏幕，她回复了几条关键信息，紧绷的神经才在熟悉的氛围里缓缓松弛下来。她需要工作，需要被属于“南宫晚”的领地紧紧包裹。
然而，这份宁静并未持续太久。
凌晨一点刚过，万籁俱寂。公寓的智能门锁，突然发出了极其轻微的、识别指纹成功的电子音。
咔哒。
门被推开。
一股浓烈到刺鼻的酒气，混合着夜风的凉意，瞬间涌入玄关，霸道地驱散了公寓里原本清冷的熏香味道。
南宫晚猛地从浅眠中惊醒，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起来。她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黑暗中，传来沉重而踉跄的脚步声。不是陆沉舟平日里那种沉稳有力的步伐，而是虚浮、拖沓，带着明显的失控感。脚步声在空旷的客厅里回响，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声，似乎是什么撞到了边柜。
南宫晚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她悄悄起身，没有开灯，赤着脚无声地走到卧室门口，将门拉开一条缝隙。
客厅里没有开大灯，只有玄关处一盏感应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晕。借着这点微光，她看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正倚在客厅中央那冰冷的玻璃茶几旁。是陆沉舟。
他脱掉了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沙发靠背上，领带扯得松垮，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线条清晰的锁骨和小片胸膛。平日里一丝不苟的头发此刻显得有些凌乱，几缕碎发垂落在的额前。他微微低着头，一手撑着冰凉的玻璃桌面，另一只手烦躁地扯着领带结，动作笨拙而无力。浓烈的威士忌气息几乎凝成实质，隔着一段距离都扑面而来。
他喝醉了。
南宫晚从未见过陆沉舟这副模样。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如同精密机器般运转的男人，此刻像一座摇摇欲坠的冰山，浑身散发着颓靡、失控和一种……陌生的脆弱感。
她下意识地想关上门，将自己彻底隔绝在外。她不想面对这样的陆沉舟，不想卷入他失控的情绪漩涡。然而，就在她手指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
“唔……”一声压抑的、带着痛苦意味的闷哼传来。
南宫晚动作顿住，透过门缝看去。
只见陆沉舟的身体晃了一下，撑在桌面上的手臂似乎无法再承受身体的重量，整个人失去平衡，猛地向旁边栽倒！
砰！
沉重的身体砸在冰冷光滑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巨响。他蜷缩在那里，一动不动，像一头受伤后无力挣扎的困兽。
南宫晚的心猛地揪紧！理智告诉她应该立刻关门，打电话给他的助理或司机。但身体却像被钉在了原地。月光透过落地窗洒进来，落在他蜷缩的身影上，勾勒出一种令人心悸的孤寂和无助。
她站在原地，天人交战。最终，一丝连她自己都唾弃的、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还是压倒了理智。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拉开房门，快步走了出去。
客厅里酒气熏天。南宫晚走到陆沉舟身边，蹲下身。他闭着眼，眉头紧锁，额头上沁出一层冷汗，呼吸粗重而紊乱，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她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触手一片滚烫！他发烧了？
“陆沉舟？陆沉舟！”她拍了拍他的脸颊，试图唤醒他。
陆沉舟毫无反应，只是痛苦地蹙紧了眉头，喉咙里发出模糊不清的呓语。
南宫晚咬咬牙。她不可能把他一个人丢在冰冷的地板上。她尝试着扶他起来，但他身体沉重得像块石头，浑身无力。她使出了全身力气，才勉强将他沉重的上半身从地上拖起来，让他半倚靠在沙发边缘。仅仅是这个动作，就让她累得气喘吁吁，额角渗出了细汗。
她顾不上喘息，立刻起身去厨房。冰箱里只有冰水。她烧了一壶热水，又翻箱倒柜，终于在储物柜深处找到了一盒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早己过期的解酒药。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抠出两粒。死马当活马医吧。
她端着温水和药片回到客厅。陆沉舟依旧半倚在沙发边，闭着眼，意识模糊。南宫晚蹲在他面前，一手扶住他滚烫的额头，一手拿着药片和水杯，试图喂他。
“张嘴，吃药。”她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陆沉舟似乎听到了，浓密的睫毛颤动了几下，勉强睁开一条缝隙。深邃的眼眸里失去了平日的锐利和清明，只剩下被酒精和病痛烧灼的混沌和迷茫。他茫然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南宫晚的脸，似乎辨认了许久。
就在南宫晚以为他清醒了些，准备把药塞进他嘴里时，他却突然抬起手，不是去接药，而是猛地抓住了她拿着水杯的手腕！
力道之大，捏得她腕骨生疼！
“唔……代码……”他含糊不清地嘟囔着，眼神涣散地盯着南宫晚，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东西，“……边缘节点……时间戳……同步……公式……”他断断续续地吐出几个破碎的技术词汇，声音沙哑干涩，带着一种近乎偏执的专注，“……alpha……beta……权重……补偿……”
南宫晚浑身一僵！又是代码！又是星源科技的技术细节！即使在醉得人事不省、高烧不退的时候，他脑子里盘旋的，竟然还是这些东西？！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被侵犯的愤怒瞬间冲垮了她刚刚升起的那点怜悯！他到底是有多执着？多不信任她？要把她的公司、她的心血，剖析到如此地步？！醉酒呓语都念念不忘？！
“陆沉舟！你放开我！”南宫晚用力挣扎，想甩开他的手，声音带着压抑不住的怒火，“你看清楚！我不是你的代码！不是你的边缘节点！”
她的挣扎似乎刺激了陆沉舟。他非但没有松手，反而抓得更紧，另一只手也胡乱地抬了起来，像是要抓住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嘴里依旧固执地重复着：“……公式……不对……延迟……丢包……要解决……”
“解决你个头！”南宫晚气得几乎要炸开，她猛地抽回被抓住的手腕，温热的清水洒了一地，药片也掉落在昂贵的地毯上。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沙发上那个意识模糊、却依旧被技术难题纠缠的男人，胸脯剧烈地起伏着，“陆沉舟！你给我听好了！星源科技是我的！我的公司！我的项目！用不着你在这里醉醺醺地指手画脚！那些公式、那些代码，王磊解决得很好！轮不到你操心！”
她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客厅里回荡，带着强烈的愤怒和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委屈。
也许是她的声音太大，也许是“王磊”这个名字刺激了他。陆沉舟挣扎着，似乎想坐起来，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再次滑倒。他抬起沉重的眼皮，那双被酒精和病痛烧红的眼睛，迷蒙地望向站在光影里的南宫晚。
月光勾勒出她纤细却挺首的轮廓，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她就像一株倔强的竹子，即使被风雨摧折，也依旧不肯弯折。
陆沉舟混沌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许久，似乎在努力聚焦。他张了张嘴，干裂的唇瓣翕动了几下，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溺水之人抓住浮木般的、令人心悸的脆弱和……依赖？
“晚晚……” 他低低地唤了一声，那声音不再是命令，不再是冰冷，而是带着一种从未有过的、近乎乞求的柔软，“……别走……”
轰——！
这两个字，像两道惊雷，狠狠劈在南宫晚的心防之上！
她所有的愤怒，所有的委屈，所有的防备，在这句虚弱又柔软的“别走”面前，瞬间土崩瓦解！
她僵在原地，如同被施了定身咒，难以置信地看着沙发上那个蜷缩的身影。他叫她什么？“晚晚”？不是“南宫晚”，不是“陆太太”，是“晚晚”……那个只存在于他冰冷宣告中的、从未被他亲昵唤过的名字……
而且，他在求她别走？
那个永远高高在上、掌控一切、连醉酒呓语都惦记着她公司技术细节的陆沉舟，此刻，像个迷路的孩子，在意识模糊的边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挽留她？
巨大的冲击让南宫晚的大脑一片空白。她看着陆沉舟再次陷入昏沉，眉头痛苦地紧锁，身体因为高烧而微微颤抖。刚才那股几乎要将她淹没的愤怒，奇迹般地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汹涌的情绪——震惊、难以置信、一丝隐秘的心疼，还有……一种被强烈拉扯的茫然。
她站在原地，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月光和城市的灯火交织的光影在她脸上明明灭灭。时间仿佛凝固了。客厅里只剩下陆沉舟粗重痛苦的呼吸声，和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良久。
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如同羽毛般飘散在寂静的空气里。
南宫晚慢慢地、重新蹲下身。
她没有再试图喂他吃药。她伸出手，指尖带着轻微的颤抖，轻轻拂开他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触手依旧是滚烫的温度。
她站起身，走向浴室。不一会儿，她端着一盆温水和一条干净的毛巾回来。水盆放在地毯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拧干毛巾，温热的、带着湿气的柔软布料，小心翼翼地覆上陆沉舟滚烫的额头。他似乎感觉到了舒适，紧锁的眉头微微舒展了一些，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喟叹。
南宫晚的动作很轻，很慢。她一遍遍地为他擦拭额头、脸颊、脖颈，试图用这微薄的凉意驱散那灼人的高热。昏暗中，她只能看到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和高挺鼻梁的轮廓。没有了平日的冷硬和疏离，此刻的他，脆弱得像个易碎的琉璃。
“公式……alpha……”他又无意识地呓语了一句，声音更加模糊微弱。
南宫晚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这一次，她没有愤怒。她只是看着他即使在昏迷中也不曾真正放松的、依旧被工作缠绕的侧脸，心底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和……一丝了悟。
也许，这就是陆沉舟。一个被庞大的责任、冰冷的规则和永不松懈的掌控欲浇筑成的男人。他的世界里，或许真的只剩下冰冷的代码、精确的数据和无尽的商业博弈。连醉酒和高烧，都无法让他彻底放下。
她低下头，看着水盆里晃动的、倒映着破碎灯影的水面。指尖传来毛巾温热的触感。
那句虚弱却清晰的“别走”，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她该走吗？像无数次那样，离开这个冰冷的地方，回到属于她自己的、温暖的领地？
还是……留下？
南宫晚没有答案。她只是沉默地、一遍遍地拧干毛巾，为沙发上那个意识模糊、却在她擦拭时本能地微微向她掌心方向偏了偏头的男人，继续着这笨拙的、无声的降温。
窗外的城市灯火依旧璀璨，而公寓内，只有一盆温水，一条毛巾，和一个在冰冷与脆弱间徘徊的男人，以及一个在愤怒与茫然中徘徊的女人。寂静的夜色里，唯有那粗重的呼吸声和细微的水声，交织成一首无声而复杂的夜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