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家宴会厅的穹顶之下,时间与空间的概念己然模糊。凝固的空气是铅块,是冰晶,是无数道目光被无形力量焊死在地面后蒸腾出的、带着铁锈腥味的恐惧蒸汽。水晶灯的光是冰冷的探针,反复扫描着下方一张张因认知彻底崩塌而失去血色的脸孔。
风暴中心,是绝对的平静。
林晚(南宫晚)站在那片由敬畏、恐惧与茫然交织成的死寂之海中央。星河长裙流淌着宇宙深寒的光泽,颈间“荆棘玫瑰”的鸽血红宝石如同深渊张开的独眼,腕间“荆棘归途”的荆棘链条缠绕着命运的脉络,发间“荆棘王冠”的钻石与珍珠折射着尘世的疏离。推车上,那顶暗金色荆棘藤蔓盘绕托举的“荆棘王座”冠冕,顶端那颗古老血石内部的星云暗红光晕,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脏,随着她指尖在荆棘搭扣上无声的律动而“呼吸”——藤蔓微蠕,每一次细微的起伏,都像碾过在场所有人的灵魂。
“守夜人”大长老奥古斯丁,那位仿佛从时光源头走出的佝偻老者,依旧单膝跪伏在地,额头几乎触碰到冰冷的大理石。他的姿态卑微到尘埃里,却散发着比山岳更沉重的威压。浑浊的眼底倒映着林晚平静无波的身影,如同信徒仰望唯一的神祇。
“血蔷薇”的“屠夫”如同钢铁浇筑的凶兽雕像,独眼凶戾地扫视着全场,无声宣告着以血捍卫的忠诚。
国际银行家联合协会的科尔温等人,如同融入阴影的幽灵,捧着象征资本权柄的“星图权杖”密码箱。
“零点实验室”投射出的荆棘星辰全息密钥,依旧悬浮在林晚面前,幽蓝色的数据流如同永不停歇的命运之河。
推车旁,那块来自“判官”的、吞噬光线的“星核之泪”,如同一个不祥的诅咒原点。
这一切,都如同众星拱卫着唯一的、冰冷的太阳。
陆沉舟就站在太阳的阴影里。
他的手臂,依旧被林晚挽着。那截包裹在昂贵西装布料下的臂弯,此刻却僵硬冰冷得如同寒铁。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绷紧到极限的震颤,感受到透过布料传递过来的、深入骨髓的冰冷与……绝望的麻木。他侧脸的线条紧绷如刀削,下颌死死地咬合着,仿佛在用尽全身力气抵抗着某种即将将他彻底撕裂的洪流。那双曾经深邃锐利、只倒映着她身影的眼眸,此刻是一片翻涌着惊涛骇浪的赤红,里面充斥着巨大的荒谬、被彻底排除在世界之外的恐慌,以及一种……濒临碎裂的茫然。
他看着她颈间那颗他亲手戴上的、象征救赎与枷锁的鸽血红宝石。看着那悬浮的、代表着意识永生奥秘的荆棘星辰密钥。看着跪伏在地、代表着星球古老意志的大长老。看着那柄散发着血腥杀气的狰狞狙击枪,那枚足以颠覆世界的黄金权杖……
他以为的“心尖宠”,他拼尽性命从地狱边缘抢回的“林晚”,那个在他怀中哭泣颤抖、依赖他如同雏鸟的女孩……原来只是这尊俯瞰众生、执掌生灭的“荆棘王座”陛下,在漫长永恒旅途中,短暂栖息时披上的一件名为“爱”的脆弱人偶外衣?
巨大的讽刺与冰冷彻骨的绝望,如同亿万根冰针,瞬间刺穿了他的心脏,冻结了他的血液。搭在臂弯上的那只手,仿佛不是被挽着,而是被一条冰冷无形的锁链锁住,拖拽着坠向无底深渊。他所谓的守护,所谓的“骑士”,在此刻这恢弘到令人窒息的真相面前,渺小得如同尘埃,可笑得不值一提。
他以为自己筑起了晚舟庄园的堡垒。
却不知,他只是有幸,在荆棘王座之下,拥有一席立足之地。
甚至……连这一席之地,是否真实存在,都变得模糊不清。
南宫煊与柳明漪相互搀扶着,脸色灰败如纸,看向女儿的眼神只剩下巨大的、无法承受的陌生与痛楚。他们找回的,不是失落的明珠,而是一尊……神?一尊背负着他们无法想象之重、行走于人间的……神祇?巨大的落差和恐惧,让他们几乎站立不稳。
整个宴会厅,死寂无声。只有“荆棘王座”冠冕上藤蔓微蠕的、几乎听不见的沙沙声,以及无数颗心脏在巨大压力下疯狂擂动的、如同濒死闷鼓般的咚咚声。空气粘稠得令人窒息,仿佛下一秒就会将所有人碾碎成齑粉。
就在这令人灵魂都感到冻结的临界点——
林晚动了。
不是走向那顶“荆棘王座”冠冕,不是去触碰悬浮的荆棘星辰密钥,甚至没有看跪伏在地的奥古斯丁大长老一眼。
她只是微微侧过身。
动作很轻,很缓,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仿佛拨动了空间规则的韵律。
星河长裙的流光随着她的动作流淌,颈间的鸽血红宝石折射出一缕幽深的光。她的目光,终于从那虚无的、仿佛倒映着万古星空的远方收回,平静地、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落在了身边那个如同冰雕般僵硬、灵魂仿佛正在寸寸碎裂的陆沉舟脸上。
那双清澈的眼眸深处,那属于“荆棘王座”的亘古漠然与浩瀚星河,如同退潮般缓缓敛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看透生灭轮回后,依旧保留下来的、独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的……专注与温度。
她的指尖,依旧稳稳地搭在他的臂弯里。冰冷的蕾丝手套下,那纤细的手指,微微收拢了些许力道。
然后,她抬起了那只没有挽着他的手——那只刚刚拨动过荆棘搭扣、如同执掌了生灭权柄的手。
这只手,没有指向权杖,没有触碰密钥,没有回应跪拜。
这只手,只是极其自然地、带着一种沉淀了无尽岁月的平静,轻轻拂过颈间那颗浓烈如血的“荆棘玫瑰”鸽血红宝石。冰凉的触感透过蕾丝传来,仿佛在确认某个锚点。
做完这个细微的动作,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陆沉舟的脸上。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她开口了。
声音不大,甚至带着大病初愈后的微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凝固的、重如山岳的空气,如同神谕般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畔,烙印在每一个战栗的灵魂深处:
“他。”
仅仅一个字,却像投入死水潭的巨石,瞬间激起了无声的惊涛骇浪!所有人的目光,如同被无形的绳索牵引,猛地聚焦在陆沉舟那张因震惊和绝望而失血的脸上!
林晚的目光没有移开,依旧专注地看着陆沉舟,仿佛整个喧嚣死寂的世界,只剩下他一人。她的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宣告力量,清晰地继续:
“陆沉舟。”
“陆氏家族,唯一的继承人。”
“吾之半身,永恒王座之基石。”
“——是吾夫。”
“轰——!!!”
巨大的、无声的轰鸣在所有人大脑中炸响!吾之半身?永恒王座之基石?吾夫?!
这三个称谓,如同三道撕裂认知的惊雷!跪伏在地的奥古斯丁大长老,浑浊的眼底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惊骇光芒,苍老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屠夫”那只凶戾的独眼猛地瞪圆,如同见鬼般死死盯着陆沉舟!科尔温镜片后的目光瞬间凝固!阴影中那些代表着“幽灵”意志的银行家们,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无法控制的失态!连悬浮在空中的荆棘星辰密钥,数据流的闪烁都出现了刹那的凝滞!
陆沉舟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滚烫的洪流猛地冲上头顶,瞬间冲垮了冻结他西肢百骸的冰寒!巨大的眩晕感让他身体晃了一下,赤红的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瞬间被一种灭顶般的、难以置信的狂喜与巨大的茫然所取代!吾之半身?永恒王座之基石?吾夫?!她在说什么?!在向这满场代表着至高力量的存在宣告什么?!
林晚没有给他思考的时间。她的目光终于从陆沉舟脸上移开,平静地、如同扫视尘埃般扫过全场那些惊骇欲绝、如同被石化般的面孔。她的声音依旧不高,却带着一种凌驾于一切规则之上的、绝对的威压:
“自今日始。”
“陆沉舟所立之处,即荆棘王座意志所及。”
“他所言,即朕之谕令。”
“他所向,即荆棘所指之归途。”
“违逆他者……”
她的声音微微一顿,目光如同实质的寒冰,缓缓扫过全场。那目光所及之处,空气仿佛都冻结成冰!连跪伏的奥古斯丁都下意识地将头埋得更低!
“……即为悖逆荆棘王座。”
“——当受永寂之刑。”
“永寂之刑”西个字落下,如同最冰冷的审判之锤,重重砸在每一个人的灵魂上!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住所有人的心脏!看向陆沉舟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轻蔑、审视或同情,瞬间变成了彻底的、无法言喻的……敬畏与恐惧!仿佛他不再是一个人,而是行走的、执掌生杀的神罚!
林晚的宣告并未结束。她的目光重新落回陆沉舟脸上。这一次,那亘古的平静之下,清晰地流淌出一丝独属于他的、近乎温柔的涟漪。她那只戴着蕾丝手套、刚刚拂过颈间红宝石的手,缓缓抬起。
指尖,精准地、不容置疑地,落在了陆沉舟紧握成拳、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的手背上。
冰冷与滚烫瞬间交织。
她的指尖带着一种奇异的引导力量,极其缓慢地、却又带着不容抗拒的坚定,将他那只僵硬冰冷的手,从紧握的拳中,一点点地……掰开。
然后,她将自己那只没有挽着他的、刚刚宣告了神谕的手,轻轻地、坚定地,放入了他的掌心。
十指相扣。
冰冷与灼热,永恒与刹那,王座与凡尘,在这一刻,以一种惊心动魄的方式,紧密缠绕!
陆沉舟浑身剧震!如同被一道无形的闪电劈中!他下意识地、用尽全身的力气,死死地回握住了那只冰冷的手!仿佛抓住了溺毙前唯一的浮木,抓住了这荒谬绝伦却又真实得令人心胆俱裂的世界里,唯一确定的真实!
林晚感受着他掌心传来的、几乎要将她指骨捏碎的滚烫力量,眼底深处那抹温柔的涟漪无声地扩大。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再次扫过全场,声音带着一种尘埃落定后的平静与不容置疑:
“礼,收下。”
“人,散了。”
短短六个字,如同敕令。
跪伏在地的奥古斯丁大长老第一个有了动作。他艰难地、无比恭敬地以头触地,行了一个古老而庄重的叩拜之礼,声音带着巨大的敬畏:“谨遵陛下谕令!” 随即,他缓缓起身,拄着那根镶嵌着血石碎片的手杖,对着推车上的“荆棘王座”冠冕深深一躬,然后如同融入时光的阴影,蹒跚着退入那扇雕花木门后的黑暗,连同推车一起消失不见。
“屠夫”如同接到无声指令的战争机器,猛地挺首腰背,对着林晚和陆沉舟的方向,行了一个标准的、带着血腥味的军礼,随即弯腰,如同捧起圣物般拾起地上的武器匣,沉默地退至角落阴影,如同融化的铁水消失不见。
科尔温等人对着悬浮的荆棘星辰密钥和林晚的方向,深深鞠躬,随即捧着“星图权杖”密码箱,如同退潮般无声地融入人群边缘的黑暗。
悬浮的荆棘星辰密钥闪烁了一下,化作无数细碎的蓝色光点,消散在空气中。林晚腕间那几朵鸽血红的玫瑰蓓蕾,光芒也随之黯淡,恢复了原本的温润光泽。
那块“星核之泪”矿石,被南宫家的护卫以更加敬畏、更加小心的姿态,用能量托盘托举着,迅速撤离。
无形的威压如同退潮般缓缓散去。凝固的空气开始重新流动。然而,宴会厅内,依旧死寂一片。没有人敢动,没有人敢出声。所有的目光,依旧死死地聚焦在那对十指紧扣、站在风暴中心的身影上。
林晚仿佛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她微微侧过身,面对着陆沉舟。星河长裙的流光映着她平静的侧脸。她抬起那只与他十指紧扣的手,举到两人之间。
在无数道惊骇、敬畏、茫然的目光注视下——
她微微低下头。
滚烫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超越了时空界限的温柔与珍重,轻轻地、郑重地,印在了陆沉舟因巨大震撼而微微颤抖的手背上。
冰冷的蕾丝触感,混合着她唇瓣的温热,如同烙印,瞬间灼穿了陆沉舟所有的茫然与冰冷!一股巨大的、灭顶般的暖流,混合着无法言喻的心悸与归属感,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堤防!
林晚抬起头,目光清澈而平静,清晰地倒映着他震惊、狂喜、茫然、最终化为一片深沉如海爱意的赤红眼眸。
她的声音很轻,只够他一人听见,却带着足以支撑永恒的力量:
“沉舟。”
“我们回家。”
荆棘缠绕的王座在她身后无声矗立,血石的光芒照亮了属于她的永恒归途。
而他,被她紧紧扣住手指,宣告为“半身”与“基石”。
风暴平息,众神退散。
她吻过他的手背,如同为骑士加冕。
荆棘共生,王座之下,唯此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