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里,那声短促尖锐的警报如同冰冷的针,狠狠刺穿了陆沉舟翻腾的怒火和崩塌的世界。他猛地转头,赤红的瞳孔骤然缩紧,死死锁在病床上。
林晚的眼睫,如同被狂风掠过的蝶翼,剧烈地、无助地颤抖着。氧气面罩下,原本微弱的呼吸变得急促而紊乱,胸膛起伏的幅度明显加大。心电监护仪上,那刚刚还平稳跳动的绿色线条,此刻正疯狂地上下窜动,发出持续不断的、令人心悸的嘀嘀声!
“医生!!”陆沉舟的咆哮瞬间撕碎了病房的死寂,带着一种被强行拽回现实的、掺杂着巨大恐慌的嘶哑。什么身份,什么欺骗,什么“涅槃”和“夜莺”,在这一刻被抛到了九霄云外!那双刚刚还布满毁灭欲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几乎将他吞噬的惊惧!他像一头失控的困兽,扑到床边,手伸向呼叫铃,却又在即将按下的瞬间僵住,仿佛怕自己任何多余的动作都会惊扰到床上那脆弱的存在。
陈勉早己冲了出去。急促的脚步声和医护人员的低喝声由远及近,瞬间打破了走廊的宁静。
门被猛地推开,主治医生带着护士疾步而入,表情凝重。“病人有苏醒迹象!生命体征不稳定!家属请出去!”医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迅速指挥护士检查仪器、调整药物。
陆沉舟被护士不由分说地往外推。他死死地盯着病床上那张在痛苦中挣扎的、苍白到透明的脸,脚下如同生了根,赤红的眼里翻涌着不甘和恐慌。“晚晚…”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低唤,像是濒死的哀鸣。
“陆先生,请您配合!您在这里会影响救治!”护士的声音带着焦急的严厉。
最终,陆沉舟还是被强行推出了门外。厚重的门在他面前“嘭”地一声关上,隔绝了里面所有的声响和景象,只留下那扇小小的观察窗。他像一尊瞬间失去所有力气的石像,颓然靠在冰冷的墙壁上,额头抵着同样冰冷的门板。西装上凝固的血痂散发着令人作呕的铁锈味,提醒着他不久前那地狱般的场景。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是凌迟。门内隐约传来仪器运作的低鸣、医生简短的指令声,却唯独没有林晚的声音。陆沉舟的拳头死死攥着,指甲深深嵌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丝毫无法缓解心脏被一只无形巨手攥紧、几乎要捏爆的窒息感。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门开了。
主治医生走了出来,摘下口罩,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后的松弛:“陆先生,情况暂时稳定了。病人己经恢复意识,但非常虚弱。这是创伤后苏醒的正常应激反应,我们用了药,让她能平静下来。”
恢复意识了!
陆沉舟紧绷的身体猛地一震,几乎要立刻冲进去,却被医生抬手拦住。
“她需要绝对安静和休息。”医生的目光扫过陆沉舟身上凝固的血污和布满血丝、如同困兽的眼睛,带着职业性的提醒,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叹息,“她现在非常脆弱,任何情绪波动都可能造成危险。进去后,请务必保持冷静,不要刺激她。”
陆沉舟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用力地点了点头,声音嘶哑:“我知道。谢谢医生。”
他几乎是屏着呼吸,用最轻的动作推开了门。
病房内,刺鼻的消毒水味似乎淡了一些。灯光被调成了柔和的暖黄。林晚安静地躺在病床上,氧气面罩己经换成了更舒适的鼻氧管。她的眼睛半睁着,眼神空洞地投向苍白的天花板,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脸色依旧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整个人像一尊被抽空了灵魂的琉璃娃娃,轻轻一碰就会碎裂。
陆沉舟一步步走近,脚步轻得如同踩在棉花上。他停在床边,高大的身影在暖黄的灯光下投下一片浓重的阴影,笼罩着她。
“晚晚……”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小心翼翼的试探,生怕惊扰了什么。
林晚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视线终于从虚无的天花板,落到了陆沉舟的脸上。
西目相对。
陆沉舟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他在那双熟悉的眼眸里,看到了无尽的虚弱,看到了尚未完全散去的、来自剧痛深渊的迷茫,但更深处……他清晰地捕捉到了一闪而过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恐惧!
那不是对伤痛的恐惧,也不是对陌生环境的恐惧。那是一种更深沉、更绝望的恐惧——一种秘密被彻底撕开、最不堪的过往暴露在阳光下的恐惧,一种……害怕被眼前这个人彻底厌弃、彻底推开的恐惧!
她知道了!她知道自己昏迷期间,他查到了什么!她知道自己那层名为“林晚”的、他珍视无比的琉璃外壳,己经被他亲手敲碎,露出了底下那个属于“涅槃”、属于“夜莺”的、布满伤痕与黑暗的真实!
陆沉舟的心,像是被那恐惧的眼神狠狠刺穿,瞬间鲜血淋漓。所有的愤怒,所有的被欺骗感,所有关于“堡垒钥匙”的冰冷猜疑,在她这双盛满了脆弱和恐惧的眼睛面前,如同烈日下的薄冰,瞬间消融殆尽,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汹涌澎湃的心疼,像决堤的洪水般将他彻底淹没。
他缓缓地、极其小心地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仿佛怕惊动了她。他没有像往常那样去握她的手,只是这样深深地、近乎贪婪地凝视着她,试图将她此刻的脆弱和恐惧一丝不漏地刻进灵魂深处。
林晚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却只发出一丝微弱的气音。她的眼神慌乱地躲闪着,不敢再看他,长长的睫毛如同濒死的蝶翼,剧烈地颤抖起来,眼角迅速洇开一片的痕迹。
“别怕……”陆沉舟的声音响起,低沉得如同最温柔的夜风,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瞬间抚平了空气中紧绷的弦,“晚晚,别怕。我在这里。”
他缓缓地伸出手,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世间最珍贵的易碎品。他没有去碰她的手,而是用指腹,极其小心地、带着滚烫的温度,轻轻拂去她眼角那将落未落的泪珠。他的指尖,带着薄茧,带着三天三夜不眠不休的疲惫,却传递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沉甸甸的力量。
林晚的身体在他指尖触碰的瞬间,极其轻微地瑟缩了一下,像是受惊的含羞草。她终于再次抬起眼,看向他。那眼神里的恐惧并未完全散去,却多了一丝难以置信的、小心翼翼的探询。泪水无声地滑落得更多,沿着苍白的脸颊,浸入鬓角。
“疼吗?”陆沉舟的声音更低了,目光沉沉地落在她盖着薄被的身体上,仿佛能穿透布料,看到那道狰狞的、差点夺走她生命的刀口,以及……那处更加隐秘、靠近心脏的旧枪伤。
他的声音里没有质问,没有愤怒,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几乎要溢出来的心疼和怜惜。那两个字,像是最柔软的羽毛,却重重地落在了林晚心上最脆弱的地方。
林晚的呼吸猛地一窒,泪水汹涌得更急。她死死咬着下唇,几乎要咬出血来,拼命地摇头,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破碎的呜咽。她想说“不疼”,可身体真实的剧痛和心底那巨大的恐惧让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只能像个迷路的孩子,无助地看着他,用眼泪宣泄着所有的委屈、恐惧和……那深不见底的自责。
陆沉舟的心被她的眼泪彻底泡软了,揉碎了。他不再犹豫,俯下身,手臂极其小心地、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温柔,将她整个人,连同薄被一起,轻轻地、却无比坚定地拢进了自己怀里。
他的怀抱并不温暖,甚至带着室外的寒气和血腥味,却异常坚实,像一个隔绝了所有风雨的港湾。他宽大的手掌,小心翼翼地避开了她后背的伤口,只是轻柔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她的后脑勺,如同安抚一只受尽惊吓的雏鸟。
“没事了…没事了…”他低沉的嗓音贴着她的耳廓,带着温热的气息,一遍遍重复着,是安抚,更是承诺,“都过去了…晚晚…都过去了…”
林晚僵硬的身体,在他低沉而坚定的安抚声和他怀抱带来的、令人安心的禁锢感中,一点点软化下来。她将脸深深埋进他沾染着血污的颈窝,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他的皮肤。那压抑了太久的呜咽终于冲破了喉咙,不再是无声的流泪,而是变成了细碎的、带着巨大委屈和后怕的抽泣。
“对…对不起…”她在他怀里,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带着浓重的哭腔和颤抖,“沉舟…我…我不是故意…骗你…”
陆沉舟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又酸又疼。他收紧了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的身体去温暖她的冰冷和恐惧。
“我知道。”他打断她,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和力量,“那些都不重要了。”
他微微侧过头,下颌轻轻抵着她柔软的发顶,声音低得如同呓语,却带着足以撼动灵魂的重量:
“重要的是,你活下来了。你还在我怀里。”
“晚晚,无论你是谁,无论你曾经是什么‘夜莺’还是别的什么……”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愤怒、猜疑都彻底呼出体外,只留下最纯粹的、深入骨髓的情感,“你都是我的晚晚。是我差点失去两次、用命换回来的……晚晚。”
他低下头,滚烫的唇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怜惜,轻柔地、郑重地印在她被泪水濡湿的额角。
“我只要你活着。好好地活着。在我身边。”
林晚的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颤抖了一下,那压抑的、带着恐惧的抽泣声,在听到他最后那句“我只要你活着”时,骤然变成了再也无法控制的、如同决堤洪水般的嚎啕大哭。那哭声里,是劫后余生的巨大恐惧,是身份暴露后的极致惶恐,更是被彻底接纳、被无条件包容的、灭顶般的委屈和释然。
她像个迷失了太久终于找到归途的孩子,在他怀里哭得撕心裂肺,仿佛要将所有的黑暗、所有的隐瞒、所有的痛苦都随着泪水彻底冲刷干净。
陆沉舟只是更紧地抱着她,任由她的泪水浸透他的衣衫,灼烫他的皮肤。他赤红的眼底,那些翻涌的黑暗风暴早己平息,只剩下深沉如海的心疼和一种失而复得的、近乎虚脱的疲惫。他轻轻拍着她的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无声地传递着一种力量——一种无论她是谁、无论她来自何处,他都将是她归巢的港湾、永不沉没的方舟的力量。
窗外的天色,不知何时己经透出了微弱的曦光。漫长的黑夜,终于走到了尽头。病房内,只有女人压抑到极致后爆发的痛哭,和男人低沉而坚定的安抚,交织在一起,成为这黎明时分最真实的、关于恐惧、伤痛与救赎的回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