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转过最后一道山弯时,日头正火辣辣地晒在青石板路上。
街市上飘着热腾腾的米糕香,挑着竹篓的老汉吆喝“新摘的山货。”
几个戴草帽的农妇蹲在布摊前扯着粗麻料子讨价还价,饭馆里飘出的香味都透着人间烟火气。
“这地界好热闹,可比那鬼阴岭的村子好太多了。”
鲁之达翻看着街边小摊贩的竹篓,篓里大螃蟹张牙舞爪地钳住他裤脚,看的他首流口水。
柳昊拽着他就走,“别丢人了,前面有饭馆先把肚子填饱了。”
小二提着铜壶从酒馆后厨出来,蜡黄脸上堆满殷勤的笑:“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倒是没有因为几人破烂不堪的衣服,满身的绷带而怠慢。
“三斤酱牛肉,十张大饼!”鲁之达拍桌子大声说,“这几天可饿死我了。”
小二提着豁嘴陶壶,给西人倒水:“这位爷,牛肉没有,腌蕨菜拌香油可好?后厨今早现摘的。”
见鲁之达瞪眼,又补了句,“神农谷里的长老有规矩,牲口要留着耕地,要不来只鸡。”
“来到农家的地界上了,就要懂规矩。行,来点肉食和大饼吧。”柳昊看了看几人身上:“小二,这集市上有没有医馆啊,你看我们一身的伤,得去找大夫给瞧瞧。”
“有啊,前面街口就有医馆,施大夫医术可好呢,我们这集市和谷里的人有个伤病都去他那,几位先坐着,我去上菜。”
酒足饭饱后来到小二说的医馆。
还没进去屋内就传来撕心裂肺的嚎叫。
一个满腿泥浆的庄稼汉被按在床上,腿上溃烂的伤口里钻出半截蜈蚣尾巴……
十七岁左右的少年穿着浆洗发白的布衫,腕上缠的医家标志却雪白得刺眼。
“按住他!”头也不抬,银针在油灯火苗上掠过。
床榻上的汉子抽搐着,大腿伤口翻出腐肉。鲁之达刚要上前搭手,却见少年突然抄起药杵——
“咔嚓!”
捣烂的雷公藤混着蜜汁糊上伤口,腐肉顿时腾起青烟。在那汉子的惨叫声中,少年指尖银针连闪,七枚金针钉入天枢穴,手法快得让人眼花。
“雷公藤外敷?伤还能这么治呢!”叶思彤瞪着药柜里晒干的断肠草、五步蛇、海蟾蜍、赤尾蝎……“这场景有点眼熟啊!”
“是,是有点眼熟……”一段不堪回首的回忆浮现在脑海里,柳昊向下看了看,想起了自己全身的毛……
“蜜炙过九遍,以毒攻毒。”少年抹了把额汗,露出袖口内绣的扁鹊纹——针脚歪斜,明显是自己缝的。
叶思彤瞳孔一缩,这纹样她在扁鹰的医箱里见过。
门外忽起喧哗。
两个儒生抬着一老者撞进来,玉冠都跑歪了:“施大夫,快看看我家先生,好像中是中风了。”
“哎,有没有先来后到啊。”关喜嚷道。
施大夫看了看柳昊几人,“病有轻重缓急,几位都是外伤,先等等。”
“何时发病?”一边给老者把脉,一边问两上儒生。
“昨天下课时还好好的,今天早课就半边身子不能动了!”
吩咐儒生,“从药柜左边第三个柜子取一个纸包,里面包的是犀角粉。”
老者突然攥住他手腕:“施大夫,使不得……牛角粉也一样用。”
青年把那一小包犀角粉倒出三分之一进药臼,“您的学生们还等着你教授学问呢,要是起不来怎么授课呢?”
柳昊的瞳孔一震,这诊脉手法与扁鹰如出一辙——三指扣关,如鹰喙探穴。
待屋内没其他人时,叶思彤问青年:“扁鹰是你什么人?”
少年手里的药罐晃了晃:“他是我师、师父……”
柳昊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我们是从阳城的来的,和扁神医可是老相识了。”
“师父他老人家可还好,我都好几年没见过他了。”青年激动道:“我叫施景,师父叫我施二狗,他跟你们提过我没有?”
“这名字起的还真像那老毒医的性格。”柳昊一脸无奈。
施景尴尬的一笑:“师父说我六岁救活两只瘸腿狗,以后就叫施二狗。我不依,他就拿砒霜拌饭吓我……”
关喜微微笑道:“有因必有果,本该如此。”
入夜后,施景给伤者一一处理伤口。“你们能从阴鬼岭平安的出来,也真是厉害。我们这的人宁可多翻两座山,都不敢从那走。”
“给我们说说神农谷的情况吧。我可不想和阴鬼岭一样,什么都不知道就闯了进去。”柳昊一边偷吃桌上的果子一边说,被叶思彤打了下手。
“神农谷不许外人进,你们最好还是不要去了。”
鲁之达嚼柳昊偷扔过来的果子:“老子偏要进呢?”
“谷口有农家人严查三代农籍。”施景扯过药碾子,把晒干的止血草碾成碎末。
“上月有个绸缎商人硬闯,被罚去搅了十天粪肥——现在听见‘农家’俩字就尿裤子。”
柳昊看了看神农谷方向:“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要去看看,这关系到阳城的安危。”
施景给关喜处理完,“那你们要记住,不要和农家动手,外人若是硬要入谷,需通过三关考验,至于是什么我不知道。看你们的伤还是休息几日再走吧。”
此时,没有人说话,因为除了叶思彤外,其它三人都被纱布缠成了木乃伊……
十日后,西人来到了神农谷谷中,晨雾漫过界碑时,露出上面的三个字神农谷。
谷口三十多个儒家打扮的人堵在那,在与谷内一群农家人对峙。
带头的儒生头带儒巾上镶宝玉,腰间《礼记》竹简磕着玉算盘:“《王制》曰:耕者让畔!这田埂多占三寸就是违礼!”
赤脚农夫攥着把带泥稻穗,指节发白:“俺们农家听不懂你说的叽里呱啦的鸟语,你拿算盘珠子量地,咋不量量良心?”
儒生大怒运起文气玉算盘腾空而起就要砸下,谷堆突然绽放万千青芒。
腐朽的蓑衣虚影从稻浪里浮出,许行的声音如雷般闷响:“神农圣土,岂容铜臭玷污!”
狂风卷着谷粒劈头盖脸砸向儒生,金算盘珠子“噼啪”爆裂。待尘烟散尽,众儒生都倒地不起了。
一群农家人恭敬的行礼:“大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