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六年,腊月的辽东盖州,寒风凛冽,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飘落,将整个世界染成了一片银白。西大会馆在这皑皑白雪的覆盖下,宛如西座古老的堡垒,静静地矗立在这片苍茫的大地上,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沧桑与历史的厚重。
林墨生坐在西大会馆的地窖中,神情紧张而专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盏昏黄的油灯,灯光在这寒冷的空气中摇曳不定,仿佛随时都可能熄灭。他左手握着海藻胶修复笔,右手食指轻轻抚过《锁牧羊》残卷上那道横贯苏武面部的裂痕。这道裂痕,就像是一道深深的伤疤,记录着那段惨痛的历史。那是天启六年,师父张九龄以血饲影时,被后金武士的弯刀劈开的伤痕。每当林墨生看到这道裂痕,心中都会涌起一股悲愤之情。
“北海雪应有七分寒。”林墨生喃喃自语着,呼出的白气在油灯前凝成转瞬即逝的莲花。他挑开青石砚台,里面冻着取自辽东湾的夜光藻汁液。那汁液泛着幽蓝的光,宛如深邃的大海。当笔尖蘸取这泛蓝的粘合剂时,残卷上的羊群突然在幕布投下重影,那些用鲸须雕刻的绵羊竟在无人操纵的情况下组成北斗七星的阵列。这奇异的景象让林墨生心中一惊,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疑惑和警惕。
就在这时,地窖外突然传来瓦片碎裂声。林墨生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他迅速将影卷浸入牡蛎水,羊皮纸边缘立刻浮现出蛛网状的暗纹。这是师祖传下的“冰裂纹显影法”,纸面上渐渐显现的却不是戏文,而是一幅标注着古怪符号的海图。他的瞳孔骤缩,那些符号与师父临终前用血画在影箱底部的图案一模一样。他意识到,一场危险正在悄然逼近。
“咔嗒”。苏武影偶的右臂关节突然脱落,从中滚出半片青铜箔。林墨生用镊子夹起时,青铜箔上的绿锈簌簌剥落,露出细如发丝的刻痕。当他将铜箔贴近鲛绡幕布,灯光穿透的瞬间,整个地窖被一幅巨大的宝船结构图照亮,图纸角落赫然刻着篆体“归墟”。
“阿济格贝勒要找的就是这个!”窗外突然爆发的满语对话让林墨生浑身紧绷。他闪电般吹灭油灯,同时踢翻身旁的影箱。十八个杨门女将影偶腾空而起,在黑暗中自动吸附到幕布上。这些用磁石粉处理过的影人,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武器。
木门被踹开的刹那,林墨生的梧桐西胡迸发出《归魂十八拍》的凄厉转音。第一声弦响震碎了房梁悬挂的十二盏油灯,飞溅的灯油在鲛绡幕布上燃起幽蓝火线。借着这诡异的火光,三个影偶同时做出截然不同的动作:穆桂英的雁翎刀劈向来人面门,杨排风的火棍横扫下盘,而佘太君的龙头杖首点膻中穴。
“装神弄鬼!”为首的镶蓝旗武士挥刀斩断幕布,却惊觉脖颈一凉。本该是虚影的杨六郎亮银枪,竟在他咽喉留下真实血痕。林墨生自己也愣住了,他分明看见枪尖划过时,有细小的青铜碎屑从影偶关节迸射而出。
后金武士的鲜血溅到幕布上,那些用阵亡明军铠甲熔炼的颜料突然剧烈翻涌。林墨生福至心灵,抓起师父传下的泣血影签刺破指尖,将血珠弹向躁动的影窗。霎时间,整个房间弥漫着宁远城头的硝烟味,袁崇焕的红夷大炮轰鸣声从幕布后方传来,幻影中的炮弹竟将现实中的博古架轰得粉碎。
“明军阴兵!”后金武士惊恐后退时,林墨生咬破舌尖喷出精血。血雾接触幕布的刹那,苏武影偶手中的旌节突然暴涨三尺,青铜旌节头精准刺入最后那名细作的瞳孔——就像二十年前师父在锦州城外做的那样。
当最后一声惨叫消散,林墨生瘫坐在满地狼藉中。幕布上的北海幻影正在消退,但令人毛骨悚然的是,幕布边缘渗出咸涩的海水,这些液体在青砖地面凝结成带着血丝的盐晶。他颤抖着拾起最完整的那颗,盐晶核心竟包裹着米粒大小的罗盘,指针死死定在渤海湾某个坐标。
地窖深处传来“咔咔”异响。林墨生回头时,看见那只装有师父断指的影箱正在自动开启,箱内《五锋会》影卷无风自动,停在一页画着巨龟驮碑的插图。碑文上被血污遮盖的字迹此刻清晰可辨:“癸亥年冬至,归墟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