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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下蓬门客过年，山上白灯笼高悬。
师亲如愿羽化登仙。
稀稀拉拉的雪花，落地即化，北风扫起一地枯叶，伶仃萧索的背影跪坐在堂中。
明明是陪伴沉阿空十六年的空清观，于师亲而言是飞升台，在她看来却似孤坟。
“往年过年，师亲总在闭关，今日和师亲一起，徒儿反倒有些不习惯了。”
沉阿空面前的烧鸡烤鱼早己没了热气，她斟满师亲的酒盏，自酌一杯。
“师亲让徒儿不必伤怀，可徒儿尝过濒死的滋味，又岂能不感伤。”
霍沉星险些命丧于十六年前的沄州大火，成为其中一个炭人。
偏生她命不该绝，拖着残躯跌跌撞撞倒在后院的狗洞前。
天干物燥，猎猎秋风卷着火焰，霍沉星身后传来木头脆裂倾倒之声，人声呜噎，几乎令她耳鸣。
师亲的声音宛如流水淌入她脑中：“你若能出来，我便带你走。”
“你、若、能、出、来，我、便、带、你、走。”霍沉星的小脑袋里想着这句话，时间变得很慢。
只剩一点点，石墙烧得滚烫，她浑然不知。
左手扶着墙洞，探出脑袋，再探出右手，一只雪白修长的柔荑接住了她。
空清观里，“想活吗？”师亲捣着药，对着刚醒来的霍沉星问。
“嗯。”霍沉星。
“会很痛苦。”
“嗯。”
“若你得救，便好好珍惜，莫轻易送死。”
“好。”霍沉星用尽余力。
再次醒来，她成了沉阿空。
沉阿空几欲复仇，师亲从未阻拦过。
除了那些道门禁止的秘法，师亲几乎倾囊相授。
迟迟未能动手，除了担心学艺不精，毕竟答应过师亲不要轻易送死，还放心不下痴迷于秘术的师亲。
若沉阿空不在身边，师亲怕是会以极不体面的方式成仙——比如饿晕在丹房之中。
更何况，师亲耗费五年光阴换她生机，又用无数珍稀药材吊着她一条小命，几乎散尽家财，耽误了自身修行。
若非如此，以师亲的惜时勤勉，不待耗尽人间富贵，便先行飞升。
平日除了随师亲修行，沉阿空多是下山为众生排忧解惑，善信常以黄白俗物换取天道的趋吉避凶之法。
阿空道长敬谢不敏，盛情难却。
如此说来，日子虽不富余，却也过得自在。
……
“师亲既以飞升得道，徒儿就此拜别，成自己的道。”
沄州大火，霍宅二十三条人命，是该有个了结。
沉阿空料理完空清观的事宜，简单收拾了下，穿上师亲的袄子，背上药炉，独自上京。
……
初次踏进京城，阿空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呵，仇人的味道，好臭。
“福生无量天尊，庇佑小道觅得有缘人。”她肉乎的小脸上挂着和善的笑意，仿佛要寻得不是仇人而是亲人。
户部员外郎罗同，好好的京官不做，他还能跑了不成？
沉阿空打算先找地方落脚，补补长途跋涉亏空的身体。
优秀的刺客，不会让自己饿肚子。
“啊啾！”
春寒料峭，透着刺骨的凉意。
优秀的刺客也不该让自己受凉。
罗同的老脸还没瞧见，小道不能被冻坏。
寒风灌进宽大的破旧道袍，沉阿空裹紧不合身的青布袄子，她自己那件太小，师亲这件太大。
秘法借命的那五年，她泡在药缸里，不能长高，也不能醒来。
身形越大，借命损耗越大。
为了续命，不得不维持孩童的身形。
她要借得是自己的命，泡在药水里，皮肉生长，又自行剥落。
以至于如今，除了不太变大的脸尚能养些肉，浑身骨头由脆至软，使不得太大力，补药难断，便是那五年亏空的代价。
不过也比刚醒来那会，一碰就骨折要好上许多。
秘药能修复她断裂的骨头，能让她的皮肉不断再生，但就如脆弱的小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却长不成大树。
即使她能自由行走，也不得不靠秘药活着，没有秘药，她几乎丧失修复能力，但不会像泡药水里再生过快。
十岁时，她还保持五岁的模样，生得可爱，鲜少晒太阳的皮肤白到透明。
村里的孩童整日在阳光下追逐打闹，没见过白色的怪人，小孩好奇地看着她，同她玩耍。
“师亲，我手断了。”
师亲：“无妨，多断几次，长骨头。”
“左腿断了三次，右腿断了五次，两条腿会一样长嘛？”
师亲丢来一本书：“本观独门接骨秘籍，自己看着断。”
……
每次下山归来，不是拖着断腿就是断手，小孩管她叫瓷娃娃。久而久之，村里的家长不许自家孩子和她玩。
她再也不能说是别家小娃娃扯断了她的骨头。
孩童心脏都扎不到，如何能复仇？
幸好之后的日子，多吃补药多吃肉，也能勉强长高。她喜欢衣服不合身的感觉。
既然是逆天借命，并非除了能活着外一无是处。
童子练武，事半功倍。她能再生，骨骼就似孩童，比常人老得慢，身子骨轻，跳得高跑得快。
但手砍了就是没了，不能再长出来，因此她总避免太费力的事。
甚至因为感知过于发达，她不得不用内力封住感知。
只要能杀人就好。杀人嘛，不过手起刀落头点地。
她习得不是拳法，不必一拳拳捶死他。无论是谁，脑袋搬家总归难活。
……
初一、十五赶大集，今日十五，正巧赶上了京城大集。
兴许是人多挡风的缘故，阿空顿感浑身舒坦。
长乐街上油饼摊子冒着葱香味的热气，茶水摊的粗陶碗一摞摞，卖糖葫芦的卖力地吆喝，馄饨、饺子、烧饼、包子……蒸雾腾腾香气萦绕，人间仙境不过如此，勾得阿空肚里的馋虫蠢蠢欲动。
”老丈，来两碗馄饨。“阿空站在馄饨摊前，又在隔壁要了一份胡饼。
一口胡饼一口汤、两个馄饨入洞房。
“听说了吗？忠勤伯府打上邱尚书家大姑娘的主意了。”
“我也听说了。那忠勤伯世子文不成武不就，仗着其姐是现下受宠的郑妃，整日吹嘘自己有爱才之心，愿散千金广纳贤能。”
“对对对，前不久跳河的书呆子，我看八成和他脱不了干系。有日夜里我值勤，听到那书呆子的诗没让廖世子满意，被他当狗牵着趴地上舔盘子，我可是瞧得真真切切。”
“行了，快吃吧，还要赶着去轮值。”
沉阿空悄悄挪近了些：“两位差爷，可否告知小道，伯府世子这等显贵之人一般去哪消遣？”
两人一噎，未曾想悄悄话竟被人听了去：“道长，我俩的话你可别外传。”
“二位莫慌，此番必然不会被外人听去。小道耳力本就异于常人，不过寻富贵人家谋些生计，自然不愿生事端。”
“道长若是要谋生计，忠勤伯府绝不是好去处，你往东面走，京城的贵人除了我们长乐街的揭云楼、霓裳台、玉竹轩，大多在永安街消遣。”
“来不及了，我们快走吧。”
“老丈好心多给了一个，别的馄饨我一口两，独独你，我一口一个，你不委屈。”阿空嘀嘀咕咕的解决最后一口馄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