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的八月,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糖浆。“溯光”工作室的设计墙,俨然成为一片硝烟弥漫的战场。何浩楠寄来的麦粒依旧在中央散发沉静的光芒,但围绕它的,是无数次的失败印记和初露曙光的成功曙光。
“‘温润金’的羊毛染色,第37次实验,失败。”负责染色的阿哲声音带着疲惫的沙哑,将一块染后呈现暗沉土黄色的精纺羊毛小样钉在“染色攻坚区”。旁边己经密密麻麻挂了三十多块色调各异的“失败品”,从偏绿、偏褐到死气沉沉的暗金。“植然工坊的师傅说,羊毛纤维结构和丝绸差异太大,天然染料很难渗透均匀并呈现丝绸上那种通透的‘阳光感’。他们建议…放弃羊毛,或者改用化学染料。”
“放弃?”林溪拿起那块暗沉的羊毛小样,指尖感受着它优良的质地,“不。‘归仓’的灵魂之一,就是羊毛象征的温暖、坚韧和土地的包容感。化学染料能轻易达到颜色,但那不是我们追求的‘有生命的金黄’。”她将小样紧贴在那袋真实的麦粒旁,强烈的对比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继续试。调整染料浓度、媒染剂配比、浸泡时间、甚至…尝试先对羊毛进行特殊的前处理,打开纤维通道。”
另一边,麦秆编织的“结构革命”也陷入僵局。小雯沮丧地看着一块足有半米见方的麦秆混编样片在悬挂测试中逐渐变形弯曲:“微涂层加固了节点,但大面积下自重导致整体结构还是不稳定,边缘尤其容易散开。材料实验室说,除非完全用合成材料做骨架支撑,否则很难保证成衣的廓形和耐久度。”这似乎又违背了追求天然质感的初衷。
皮埃尔·杜兰德的评论文章,像一道无声的嘲讽,悬挂在墙头。工作室的气氛有些凝滞,盛夏的酷热和反复的挫败感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胶着时刻,一场突如其来的考验降临在何浩楠身上。林溪收到他一条罕见的、带着明显焦虑的语音信息:
何浩楠(背景是急促的雨声和隐约的警报声):“林溪…园区这边出事了。台风外围影响,特大暴雨,山洪冲垮了进园区的唯一主干道!断电了!备用发电机只够维持核心实验室…但B区智能温室,刚移栽进去的一批高端水培番茄苗…恒温恒湿系统全瘫了!苗子娇贵得很,超过28度湿度失控,几小时就能全烂掉!现在外面路断了,抢修车进不来,里面人手和技术都不够…”他的声音透着一股熟悉的、类似后陡门遭遇玫瑰危机的紧迫感,只是这次面对的,是更精密也更脆弱的“科技生命”。
林溪的心瞬间揪紧。她几乎能想象出何浩楠在混乱的暴雨中,面对满棚濒危幼苗却束手无策的样子。这与后陡门的泥泞挣扎何其相似,却又因科技的无助而显得更加冰冷和残酷。她立刻回复:
林溪:“别慌!需要我这边做什么?联系外界支援?还是…”
何浩楠(语音急促打断):“时间来不及!园区有备用的小型柴油抽水机和风扇,但温室太大,设备功率不够覆盖全部!现在需要最原始的办法——物理降温通风!但人手…园区现在能调动的就十几个人,根本不够!你…你能帮忙找到可靠的人手,越多越好,立刻赶过来吗?要快!”
“可靠人手?立刻赶过去?”林溪环顾工作室里正为染色和编织焦头烂额的团队成员们。时间就是那些番茄苗的生命!她猛地站起来,声音斩钉截铁:
“所有人!放下手里的活!立刻准备出发!”
工作室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惊愕地看着她。
“阿哲,小雯,带上你们组所有人!还有后勤、行政,能动的都去!”林溪语速飞快,“何浩楠那边,智能温室断电,上万株水培番茄苗危在旦夕!现在需要大量人手用最原始的方式——人工通风、抽水降温!路被山洪冲断了,但我知道一条绕行的小路!情况紧急,现在就走!”
没有犹豫,没有抱怨。长期浸染在“土地精神”和团队协作文化中的“溯光”成员,瞬间理解了情况的紧迫性和行动的意义。染色失败的沮丧、编织遇阻的焦虑,被一股更强大的、去“救命”的使命感取代。二十多人的队伍,带着工作室能找到的所有便携风扇、水桶、甚至备用的强光手电,顶着倾盆大雨,分乘几辆车,在林溪的带领下,朝着浙江北部的农业科技园疾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