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陡门的夏天,在联合收割机最后一次震耳欲聋的轰鸣后,陡然安静下来。金色狂潮褪去,的田垄在阳光下蒸腾着泥土特有的、混合着麦茬清香的气息,像一幅巨大的、完成后的油画,带着疲惫而满足的余韵。142.8亩土地,从初冬的荒芜泥泞到此刻的丰饶金黄,终于完成了它交付给十个少年的使命。粮仓里堆满了的麦粒,沉甸甸的,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答卷。
宿舍里,曾经拥挤喧闹的空间正被一种略带伤感的秩序取代。行李箱摊开在地板上,衣物、洗漱用品、陪伴了他们大半年的小物件被一样样归置。墙壁上那些记录着进度、写着打气话语的白板纸被小心地取下卷好。空气中少了些汗水和方便面的混合味道,多了几分离别的清冷。何浩楠蹲在地上,仔细地将他那几件磨得不成样子的工装叠好,最上面那件,正是麦田音乐会上被林溪赋予了新生的演出服原型。他粗糙的手指抚过袖口被金线精心绣补的裂口,那里曾经被铁丝划破,浸透过泥水和汗水,此刻在阳光下却泛着一种奇异而坚韧的光泽。他沉默地将它们收进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袋里。
“真要走啦?”王一珩的声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怅然,他正把最后几本漫画书塞进背包。
“嗯。”何浩楠应了一声,声音低沉,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床铺和窗台上那个曾养过一小盆多肉的破陶罐。
“感觉像做了场大梦,”陈少熙靠在门框上,望着远处平静的麦茬地,“刚来那会儿,觉得这地儿能把人逼疯,现在…居然有点舍不得这土腥味了。”
“是舍不得一起疯的人吧?”李昊笑着拍了拍他的肩,他的行李己经收拾妥当,墨镜推在头顶,笑容依旧爽朗,但眼底深处沉淀了这半年风吹日晒留下的沉稳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离愁。“溪溪刚给我发消息,说我们那演出服火了!你们看热搜没?”他晃了晃手机,屏幕上赫然是“十个勤天 麦田音乐会”、“再生工装 时尚破圈”的热搜词条。
“火了也是沾了林大设计师的光,”赵一博推了推眼镜,语气认真,“那衣服,穿在身上感觉就不一样,像是把这段日子都穿在身上了。”
“那可不,”卓沅接口,语气带着点小骄傲,“我们溪溪表妹,那可是有真本事的!”
何浩楠没说话,只是默默拉上了帆布袋的拉链,把那份沉甸甸的“土地记忆”封存好。他拿起手机,点开一个置顶但极少聊天的对话框(备注:林溪),犹豫了一下,最终只发过去一张照片:一个朴素的麻布小口袋,里面装着金黄的麦粒,在阳光下粒粒分明,像浓缩的阳光。配文只有两个字:“归仓。”
上海,“溯光”工作室。
林溪正被一场甜蜜的“风暴”席卷。江苏卫视麦田音乐会的余波远超想象,带来的不是涟漪,而是海啸。工作室的电话铃声、邮件提示音、门禁呼叫器此起彼伏,几乎没有停歇。
“溪姐!Vogue a的主编亲自打电话来,想约你做一期‘新锐力量’的封面专访!时间希望尽快定下来!”助理小杨的声音因为激动而拔高,脸上泛着红光。
“溪姐!巴黎老佛爷百货(Galeries Lafayette)的买手总监发来邮件,询问‘大地肌理’系列秋冬款的采购量和独家发售的可能性!”另一位助理捧着平板,声音都在发颤。
“溪姐!国内最大的可持续时尚公益基金会‘绿芽’想和我们深度合作,探讨‘再生工装’项目在全国推广的可能性!他们下午就想派人过来详谈!”
“溪姐!这是今天第十七家媒体的采访请求,还有几家时尚杂志的拍摄邀约…”
“溪姐!几家顶流明星工作室发来问询,想借我们音乐会那套演出服出席活动…”
林溪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楼下法租界梧桐掩映的街道。窗外是车水马龙、霓虹闪烁的繁华都市,窗内是堆满设计稿、面料小样和沸腾信息的忙碌战场。她手中紧紧握着的,正是何浩楠寄来的那个麻布小口袋。麦粒隔着布料,传来坚实而温热的触感,沉甸甸的,带着阳光烘烤过的干燥香气和泥土最原始的芬芳。这朴素的礼物,像一枚定海神针,让她在突如其来的巨大声名和繁忙中,找到了一丝奇异的平静和锚点。这不仅仅是一袋粮食,这是142.8亩土地的呼吸,是少年们190多个日夜汗水的结晶,是后陡门故事的实体证明,更是他兑现的、关于“生日礼物的一部分”的无声诺言。这份“归仓”的礼物,比任何镁光灯和赞誉都更让她感到踏实和内心充盈。
她拿起手机,点开和李昊的聊天框。
林溪:“哥,安全落地?香港的维港夜景,是不是比后陡门的星空亮堂多了?(偷笑)”
昊哥(几乎是秒回,附带一张背景是璀璨维港的自拍,墨镜戴得酷酷的,笑容灿烂):“刚下飞机!空气都是金钱…啊不,是海风的味道!溪啊,哥跟你讲,我现在看中环的高楼都觉得像超大号的水稻育苗盘!怎么样?工作室是不是被订单和采访淹了?哥就说你能行!咱老李家的基因就是牛!(得意叉腰.jpg)”他的语气依旧是那个乐观的李昊,但林溪敏锐地捕捉到他照片里眼神的变化——少了几分初到后陡门时的青涩和茫然,多了几分经历淬炼后的笃定和开阔。
林溪:“托‘十个勤天’的福,忙得脚不沾地。你呢?新工作顺利?”
昊哥:“在拍一个高端腕表的广告,导演说我眼神里有‘故事感’了,哈哈!(其实是被后陡门的太阳晒得沧桑了!)对了,何浩楠那小子好像也接到新活了,神神秘秘的,微信问他也不肯细说,就说‘跟土地有关’。你收到他的‘麦子’没?那可是咱后陡门的‘真金白银’!粒粒皆辛苦啊!”
林溪:“收到了,沉甸甸的,像捧着一块有生命的金子。”她拍了一张麻布袋放在设计台中央的照片发过去。旁边摊开的设计草图,己经悄然围绕这袋麦粒展开。
放下手机,林溪深吸一口气,召集整个设计团队开会。巨大的设计墙上,己经贴满了麦田音乐会的现场照片、媒体反响截图,以及何浩楠寄来的那袋麦粒的特写照片。团队成员的眼中都闪烁着兴奋和期待的光芒。
“各位,”林溪的声音清晰而坚定,带着一种被土地滋养过的力量感,“我们的新一季核心主题,就叫——‘归仓’。”
她走到设计墙前,手指轻轻拂过照片上翻滚的麦浪和那袋真实的麦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