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选、剪辑、配乐、设计展映流程……我投入了全部的心力。鹭卓也成了我最积极的助手和“审片员”,常常抱着笔记本窝在陈少熙病房的沙发里,和我一起讨论哪个镜头更有力量,哪段音乐更贴切。
“这个!这个好!” 他指着屏幕上一个陈少熙在复健师帮助下,第一次颤巍巍地、完全依靠自己力量站立起来的特写镜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你看他的眼神!那种光!一定要放进去!”
陈少熙有时会从书本或平板中抬起头,静静地看一会儿我们忙碌,目光落在那不断变换的、记录着他和兄弟们这段特殊时光的画面上,沉默不语,但眼神深处,有什么东西在沉淀,在融化。
终于,“归穗”活动的前一天下午。
麦田己经是一片耀眼的金黄,沉甸甸的麦穗在微风中摇曳,散发着成熟谷物特有的、温暖的馨香。田埂边,节目组正在紧锣密鼓地搭建明天活动用的舞台和露天展映区。巨大的白色幕布己经支起,调试设备的灯光在傍晚的天色下闪烁。
我完成了摄影展内容的最后调试,抱着笔记本,准备回临时驻地。夕阳将麦田染成一片醉人的金红。路过陈少熙复健后常去休息的长椅时,我意外地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陈少熙独自一人坐在长椅上,没有用肘拐。他穿着简单的T恤和运动裤,受伤的腿放松地平放着。夕阳的金辉勾勒着他清瘦挺拔的侧影。他微微仰着头,闭着眼睛,似乎在感受微风拂过麦穗的声音,也像是在静静地吸收这片土地馈赠的能量。
金色的麦浪在他身后翻滚,像一片温暖的海洋。
我脚步顿住,心头涌起一股暖意,没有打扰,只是远远地看着这幅宁静而充满力量的画面。这就是“归穗”最好的注脚。
就在我准备悄然离开时,陈少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缓缓睁开了眼睛。他的目光越过金色的麦浪,精准地落在了我的身上。
夕阳的光线柔和了他脸部的轮廓,那双曾经充满冰霜的眼睛,此刻像被麦田的金色浸润过,平静而清澈。他看着我,没有移开视线。
然后,他抬起手,对着我的方向,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招了招手。
不是命令,不是敷衍。那是一个平静的、带着邀请意味的动作。
我的心跳瞬间加速。深吸一口气,压下翻涌的情绪,我迈步走了过去。
“路PD。” 他先开了口,声音平静,带着一种大病初愈后的清朗,却不再有疏离感。一声“路PD”,是职业的,也是尊重的。
“陈老师。” 我在长椅另一端坐下,保持着一个礼貌但不再遥远的距离。夕阳的暖意包裹着我们。
他沉默了几秒,目光投向眼前翻滚的金色海洋,声音很轻:“明天……要辛苦你了。” 他指的是摄影展和活动。
“应该的。” 我轻声回应,“大家都很期待你归队。”
又是一阵沉默。只有风吹麦浪的沙沙声,如同温柔的低语。
“那些片子,” 他再次开口,目光依旧望着麦田,语气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我看完了。每一期。” 他顿了顿,“拍得很用心。谢谢。”
夕阳的金光落在他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这句“谢谢”,比之前在复健室外那句更清晰,更郑重。不是为了某一次急救,不是为了那枚扣子,而是为了那段漫长守望时光里,每一个传递着力量和温暖的镜头。
“能帮到你就好。” 我轻声说,心中暖流涌动。
他从口袋里慢慢掏出一样东西。夕阳下,那枚古铜色的、边缘磨损的护膝扣静静地躺在他摊开的掌心。中间那块暗红色的血痂,在金色的光线下,不再显得刺目,反而像一枚见证过伤痛与坚持的勋章。
我的呼吸微微一窒。
他没有看我,只是低头凝视着掌心那枚小小的金属,指腹无意识地着边缘磨损的地方,动作很轻。
“它……” 他开口,声音低沉而平静,“陪了我很久。从最糟的时候,到现在。” 他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回忆,“以前……恨过它,觉得它连着那些……不想记起的东西。” 他的声音很轻,没有波澜,却带着一种首面过往的坦诚,“也……误会过你。”
他抬起头,目光终于转向我。夕阳的金辉落在他清澈的眼眸里,那里没有回避,没有愤怒,只有一种沉淀后的平静和一丝极淡的、释然的歉意。
“现在……” 他微微扯动了一下嘴角,一个很淡、却很真的笑容,目光再次落回掌心那枚小小的扣子上,“它更像一个……提醒。提醒我摔下去有多疼,也提醒我……站起来的每一步,都有人看着,有人等着,有人……记录着。”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地落在金色的夕阳里,落进我的心底。他不再仅仅是被动接受“守望”,他理解了镜头后的意义,也正视了那枚扣子承载的、复杂却真实的过往。
陈少熙将摊开的手掌,朝我的方向,轻轻递了递。
“这个,” 他看着我的眼睛,语气平静而郑重,“还给你。”
不是丢弃,不是割裂。是“还给你”。
夕阳的暖光流淌在他掌心那枚小小的金属上,也流淌在他平静坦然的眼眸里。这一刻,所有的误解、伤害、冰冷的隔阂,仿佛都在这片金色的麦浪和温暖的晚风中,被悄然抚平,化作了掌心这枚带着体温的、被共同记忆浸润过的信物。
冰封的河流彻底解冻,汇入了眼前这片象征着成熟、收获与归来的金色海洋。
一切,都在金色的夕阳下,在沉甸甸的麦穗前,在无声却胜过万语千言的归还动作里,走向了真正的、温暖的“变好”。明天“归穗”的阳光,必将更加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