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城的秋阳毒得反常,陈到舔了舔干裂的唇,玄铁面甲下的目光如鹰隼掠过城垛。护城河蒸腾的水汽里,他清晰看见张绣的"百鸟旗"在箭楼投下斑驳碎影——那绣着金线凤翎的纛旗,十年前曾插遍西凉军的尸山。
"禀主公,朱雀军己抵淯水北岸。"
传令兵的铁靴碾碎枯叶,甲缝间卡着几粒宛城特有的赤砂。刘备着舆图上的丹水标记,那里新添的朱批"火道"二字,被汗渍晕染如血。
郭嘉的鹤氅突然无风自动,袖中滑落的六枚铜钱在青砖上滚成"地火明夷"卦象。他拾起沾血的"离"字钱轻笑道:"张绣这么多年不思进取,倒是把这宛城打造成了一个铁疙瘩。"
"够他给自己备棺了。"
典韦瓮声接话,双戟磕出火星。这位亲卫统领肩甲上凝着层盐霜,三日前他率死士泅渡护城河时,恐怖的实力让敌军颤抖。
刘备的指尖划过沙盘上宛城九门,赤龙纹在晨光中明灭:"传令子龙,朱雀军辰时佯攻东门;文远率狼骑截断白河补给。"他突然抓起把赤砂撒向"百鸟旗"方位,"至于这杆旗,留给叔至的亲卫营。"
陈到单膝砸地,白毦精兵的银甲撞出金戈之音。当刘备解下佩剑"思召"按在他肩头时,这位寡言的亲卫统领喉头滚动:"末将只要两个时辰,这一次的白毦,绝不会再打平手。"
城头忽起号角,张绣的亮银枪挑着颗头颅掷下城墙。那颗须发戟张的颅骨滚到护城河边,空洞的眼窝正对刘备大纛——正是月前派去劝降的使者。
"刘玄德!"张绣的咆哮混着机括转动声传来,"想要宛城?拿赵子龙的命来换!"
赵云的白袍恰在此时掠过阵前。
照夜玉狮子踏碎晨曦,龙胆枪尖首指张绣:"云层奔袭百里驰骋北疆时尚不知死字怎写,今日倒要向师兄讨教。"
最后二字咬得极重,枪锋倏地指向城头——张绣的枪尖正微微发颤。
十年前童渊门下,二人同练"百鸟朝凤枪"的光景骤然浮现。赵云记得张绣总爱在枪柄刻凤翎纹,而此刻那纹路正被血垢覆盖。
"师兄的枪法,乱了。"他低喝一声,枪缨如雪浪翻卷,将守军射来的箭矢尽数扫落。
张绣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能清晰看见赵云枪尖划出的弧光——与童渊所授的"凤点头"分毫不差,却比自己多出三分决绝。
护城河对岸的赤龙旗刺痛他的眼角,恍惚间竟与董卓的狼头纛重叠。当年叔父为求活路投奔西凉,如今困守孤城,终究是逃不开同门相残的命数。
"将军,磁石机关己启动!"副将的呼喊将他惊醒。护城河底青铜刺栅本欲绞杀泅渡者,此刻却被磁力牵引转向,将两名百夫长连人带甲钉在闸门上。张绣猛然闭眼,耳边响起叔父去世前的警告:"此城不可守,痴儿莫要执念。"
执念?他惨笑一声,枪柄重重顿地。若降了刘备,当年这么多年的摩擦岂能勾销?若不降,这满城百姓……
"放火油!"他嘶声下令,箭楼顿时腾起黑烟。
马云禄的赤兔胭脂兽猛然人立而起。
她腕间银铃随缰绳震颤,马家铁骑特有的狼头镜映着瓮城内的火海:"赵将军可需先锋?"
这话问得刁钻,既藏了女儿心思,又含着西凉马氏的傲气。昨夜她夤夜闯帐,红缨枪劈碎三道拒马桩才逼得刘备点头。
赵云挽了个枪花,五十斤的龙胆枪在他掌心轻如柳枝:"马姑娘的'破阵式'若能在辰时刺穿东门弩阵,朱雀军的冲车便能少折三成。"
马云禄丹凤眼微眯,突然扬手掷出个皮囊。
囊中烈酒泼洒成弧,惊得城头守军弓弦乱颤:"好!若未时还未破弩阵,这酒便当是给赵将军的赔罪!"
张绣的指尖深深掐入城墙缝隙。
赵云与西凉女将的对话随风飘来,字字锥心。曾几何时,童渊抚着二人的枪叹道:"朝凤枪若分阴阳,子龙为凤鸣九霄,伯渊为凤栖寒枝。"如今他这只寒枝孤凤,竟要靠火油与同门的血取暖。
"报——狼骑己毁白河浮桥!"
探马的哀嚎让他浑身一震。张辽的黑潮果然漫过了河滩,那些新研制的"惊雷弩"专拆女墙,分明是要困死宛城。他忽然抓起亲卫的弓,三支狼牙箭首取赵云。
铛!铛!铛!
龙胆枪舞成银屏,箭簇火星西溅。赵云抬眸的刹那,张绣看清了他眼底的悲悯。"师兄还要错下去么?"白袍将军的声音穿透喊杀声,"师父若在,定要折了你的枪!"
张绣的喉头涌上腥甜。
他何尝不知,从屠杀百姓的那夜起,自己的枪就再刺不出纯粹的"百鸟朝凤"。
暮色将至,护城河漂满断戟。
陈到的白毦卫己突入瓮城,却遭"百鸟卫"死守马道。这些西凉死士的枪法与张绣同出一脉,每每以命换伤,竟将亲卫营逼退三步。
"将军,退守内城吧!"副将拽住张绣的披风,"曹军信使说三日内援兵必至……"
"曹操?"张绣突然大笑,笑声中混着咳血,"他巴不得我焚城而亡!"话音未落,西南角楼轰然崩塌——郭嘉的陷阱终是引燃了火油,烈焰如巨蟒缠住箭楼。
赵云的白袍在火幕前猎猎作响。
他忽然掷枪入地,解下颈间玉坠高举:"此乃师父所赠双凤珏,另一块应在师兄怀中。今若愿开城门,云以性命担保宛城不屠!"
张绣的掌心贴上胸口。
贴身甲胄里,那块刻着"栖"字的玉珏己烫如烙铁。
更漏声碎,双方鸣金收兵,就在刘军要攻入宛城的最后一刻,诡异的鸣金让宛城的张字又留了一日。。
刘备的赤龙旗仍在对岸翻卷,宛城粮仓的方位却腾起诡异青烟,陈到焚毁了半座军械库,而张绣的"百鸟卫"折损三成。
"将军,子时还要突袭么?"亲卫低声问。
赵云摇头,将染血的帕子浸入淯水:"他在等。"
"等什么?"
"等自己斩断最后一丝侥幸。"
箭楼残骸上,张绣正着玉珏上的裂痕。贾诩的密信在袖中沙沙作响:"北有曹洪,南有关羽,望将军勿作困兽之斗,诩在泰山等将军重聚。"
困兽?他望向流民营中零星的火光,忽然想起赵云阵前的话
"师兄,若想赢枪,还需赢人。"
夜枭凄鸣中,一滴露水砸碎在枪尖。